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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四爷

吹口哨的whistler  · 简书  ·  · 2017-10-11 18:14
文/吹口哨的whistler

魏四爷是个古稀高龄的老头儿,我们两家以前是邻居。

魏四爷瘦,高,相貌清癯,白发稀疏。走路喜欢背着手,慢悠悠地晃,手里拎着杆旱烟袋,偶尔嘬上一口,意态悠闲,很有几分老知识分子的派头。魏四爷在以前的民办小学里当了半辈子教书匠,后来小学都合并到镇子上了,魏四爷这种老民办也被提前退了休。

魏四爷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远嫁,只逢年过节携家带口的回来瞧瞧;儿子都在县城里或者镇子上或买或建,有了房子,各自成家立业。魏四爷老伴走的早,若是一个人住在村子里,看起来难免有几分晚景凄凉的意思。

早些时候,魏四爷的小儿子初成家的几年,小夫妻忙于生计,把儿子留给魏四爷照顾,一老一小是个伴儿。那时候经常能见到一幕场景,魏四爷骑着那辆上了年头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前梁上坐着胖孙子,魏四爷乐呵呵的,嘴里哼着不知哪出戏的调子,偶尔回几句小孩子各种各样的好奇问题。

“爷爷,这个红色的是什么花?”

“爷爷,小猫和小狗会不会打架呀?谁打得过谁?”

“爷爷,你戴的这个眼镜怎么这么厚?”

“爷爷,你咬着的这个会冒烟的木头棍是什么?好呛人。”

孙子上三年级时,魏四爷的小儿子从南方回来,要把孙子带去那边读书。“他妈想儿子想的紧,而且吧我觉着,大城市学校教的好,对孩子也好。”儿子说着这些的时候,魏四爷一口接一口抽着旱烟,背伛偻着,半天没说话。

孙子不愿意走,抱着魏四爷的腿哭着不撒手。

“走!”魏四爷扬起巴掌举了半天,终究没拍下去。

儿子把孙子带走之后,有挺长一段时间,都很少看见魏四爷在村子里晃悠。

再瞧见魏四爷在村子里走的时候,他已经不再背着手走路,因为一只手拄着个折叠拐杖——有一天魏四爷骑着二八大杠的时候,一个不注意,跌了,亏是跌在草垛子上,要不然这把年纪,不知道得跌出个什么好歹来。

也是奇了怪,以前骑车还带个几十斤的大胖小子,不也挺稳当的么。


村子里越发人烟荒凉,年轻人出去打工,到城市里讨生活,把孩子留给老头老太太们照顾着。孩子们在镇上上小学,每天一个来回,要在国道上走好一截儿。

小孩子们放学了,爱往魏四爷的院子里凑。魏四爷家的老院子像老北京的四合院,地方大,魏四爷养了两只土狗,一只花猫,还侍弄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到了春夏的时候,院子里开的处处鲜艳,招蜂引蝶,也招小孩儿喜欢。院墙边上架着松散的木头架子,葡萄树的枝子在上边乱爬,夏秋的时候就挂上一串串亮眼的紫红,魏四爷摘下来,一颗颗洗干净,泛着水光跟玛瑙珠子一样好看,放在竹筛子里,等孩子们放学了吃。

小孩儿在院子里捉迷藏,捉蝴蝶,抱着花猫揉脑袋,揉的花猫竖毛瞪眼,咕噜噜叫。

魏四爷搬了木椅子,坐在堂屋门口,一边抽着旱烟袋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偶尔喊一嗓子,“涛娃儿慢点跑,别磕着腿”,“六妮子小心点,当心猫给你手抓了”,“别摘花别摘花,摘秃了明天可没得看了”。

魏四爷还监督他们做作业。他仔细擦拭过镜架缠着胶带的老花镜戴上,背着手,在排排坐着写作业的孩子们背后巡视,不时停一下,俯下身,“32减去15怎么能是27呢?不对,重新算啊。”“这个字呀,要一点一横、一撇一捺地写,你这画的是个啥?搁以前私塾里,要被先生打手心的。”“哎,瞧瞧人家六妮儿写的,又快又好,爷爷给六妮儿拿饼干吃啊。”

魏四爷识文断字,有文化,又喜欢小孩儿,娃儿们放学了在魏四爷这儿待着,大人们下地干啥的也放心呢。

到饭点的时候,随便哪个孩子的家里人过来叫了,会顺便端着碗热腾腾的饭菜过来,“四爷,您自己个儿就别生火了,随便吃点。”

魏四爷摆摆手,“不忙不忙,自己做好了。”


那一年秋天出了个事儿,村里孩子放学从国道上走的时候,被一辆失控的农用三轮车碰着了,伤了俩孩子。亏是伤的不严重,小孩子恢复也快,没出什么大事,但也让家里人好一阵后怕。

后怕过后怎么办呢,再天天让孩子来来回回跑是不敢了,放不下心呀。外出打工的儿子儿媳叫回来吧,商量着也把孩子接过去;儿子儿媳实在顾不上的,咬咬牙多出点钱,送到县里边读私立能寄宿的小学,每周只接送两趟,省事。

就剩下六妮儿自个儿没法子。

六妮儿家是外来户,住我家老房子旁边,我家搬走的时候,象征性地拿了点钱,老房子转给六妮儿爹改成了锅炉房。六妮儿娘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受不得累,自然担不起这个活儿;爹呢,一条腿又是跛的,靠着每天起早贪黑蒸馒头、卖馒头养家糊口,赶上正卖馒头的饭点,哪能有空去接送六妮儿呢?

魏四爷把烟袋锅在椅子腿上磕磕,“六妮儿上下学,我管。”

魏四爷又骑上了那辆二八大杠。车架子擦过好几遍,跟新的一样,亮着呢;链子又紧了紧,上了油,蹬起来利索的很;后座上特意垫了个海绵垫子,坐上去一点不嫌硌。

魏四爷又哼起了不知道哪出戏的调子,时不时停一下说两句话。

“六妮儿这回又是第一名啊?好,好,好。”

“院儿里葡萄快熟喽,我瞅着先红了的摘下来些,回去记得吃。”

“六妮儿坐好了,前边下坡。”

一老一小就像亲祖孙一样。六妮儿爹做好了饭,六妮儿盛了第一碗要先端给魏四爷;要是炖了肉,肯定得挑着最好的送过去。说来也是,以前魏四爷从来不肯吃别人家饭,偏就六妮儿端来的,吃的高兴呢。

大伙儿说啊,跟小孩儿在一块的魏四爷,看上去要年轻了个十岁呢,硬朗的很。人得有点事儿做,有人陪着,活着才有劲头,精神气足,哪怕上了年纪的人呢,对吧。


大年初一的上午,我嗑着瓜子往村子里晃,到几个叔伯大爷家串门。路过魏四爷家门口的时候,听到里边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我侧头看了几眼,瞧见是魏四爷的儿子儿媳围了一圈说着什么,魏四爷坐在堂屋门口,闷头抽着旱烟。

我也没太在意,吐着瓜子皮走开了。

吃罢晌午饭的时候,我随口提了句魏四爷,花奶奶叹着气开始讲了,说魏四爷的儿子儿媳来吵了不止一次啦,说什么“这么大年纪不好好搁家里养老,风里来雨里去图个啥”,说“啧啧,自己的孙子孙女都没见这么上心呶”,还说“你这才摔了一次,还敢骑个大车子晃?摔了算谁的?看人家给不给你治去”。

我听的一阵愕然。就听见花奶奶不住叹气,念叨着人心不古啊什么的。


开学后过去了有一段时间,有天晚上跟我妈视频聊天,聊着聊着我妈就八卦起了村里的事儿。我妈说:“你魏四爷你记得不?就咱家以前邻居那老头儿,人挺好的,还给你…。”

“瞧您说的,我能不记得么,过年我还见呢。现在还送着六妮儿上学不?”

我妈摇摇头,叹口气:“送什么呀,住院了。现在这事儿还闹着呢。”

我妈给我讲了,寒假开了学,魏四爷没搭理儿子儿媳的抱怨,依旧接送着六妮儿上下学。倒春寒的天气,天冷路滑,有次送完六妮儿回来的路上,魏四爷摔着了,半天没爬起来。

后来就住院了,老人家骨头脆,不经摔,伤的虽然不算很重,但伤筋动骨一百天呐,年纪又大,恢复得慢。

可这住院的花费谁出呢?

养儿防老嘛,当然儿子出啊。

凭什么啊?送的谁家孩子?我们都劝了好几次了,好赖话说尽,死活不听啊。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出事了吧。

“后来咋办了?”我问。

“能咋办?六妮儿家穷成啥样了,闹也闹不来钱呀。老头儿这一出事,六妮儿爹活也不干了,天天在医院守着,倒是儿子儿媳没去过几天,净吵架了。”

我听的心里发闷,吧唧着嘴,半天了,长叹一口气。


我再听说魏四爷的消息时,已经是夏天快到放暑假的时候。

魏四爷去世了。

当然不是因为摔的,好像是肺癌什么的,反正估摸着是旱烟抽的多了吧,再加上心气儿不顺,就苍老的特别快,这病啊,也就一股脑儿地找上门。

魏四爷摔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出了院,其他病说什么也不愿意治了。

一辈子死清高的他找了自己以前的学生,托到镇里,给六妮儿家办了低保;又拿自己攒的退休金,给六妮儿买了份教育基金险。

魏四爷出殡那天,全村的老老少少都去送行;六妮儿爹一瘸一拐地搀着六妮儿娘,后边跟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在魏四爷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没人闹了,儿子儿媳也没再说过怪话,反而搀着六妮儿娘,相互劝慰着。

将心比心就是佛心呐,魏老头活的明白,走的心坦,还有什么可闹的呢。花奶奶一边抹着眼,嘴里念叨着。

是啊,故去的魏四爷若是瞧见了这幅场景,一定是笑眯眯地,抽着旱烟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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