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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名称: 杜梨是艾斯国王
北京人,双语小说家,擅写情诗。莱斯特大学英国现代文学和创意写作硕士,拜于略萨门下学习结构现实主义写作,作品见于“One 一个”app,《青春》《花城》《山野》《南方航空》《长江文艺·好小说》《2017青春文学年选》等,赢得2018年度英国和西班牙联合举办的Can Serrat全球作家选拔,受邀入驻Can Serrat国际艺术中心。短篇小说集《致我们所钟意的黄油小饼干》2018年5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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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草一样,不能自拔 第十一章 我把我最爱的人做成了仿生人 || 上

杜梨是艾斯国王  · 简书  ·  · 2018-06-11 16:08

我叫王钧平,与我那恐惧娃娃和仿生人的女儿截然相反,我从小就喜欢人形机器人,甚至到达了痴迷的地步,设计出陪伴型仿生人这一计划更是我毕生的梦想。

我生于二十一世纪末,正好是跨世纪的新一代,那年机器人早已走进千家万户,最常见的就是可看家护院的机械狗和负责厨卫的机械手,便宜些的厨卫机器手可能会随时罢工,导致等餐的时间无限延长,我小的时候就经常一边饿肚子一边听着我爸的抱怨:“怎么又不动了?” 有机械手有切菜切到一半卡壳的,忘把锅里的菜盛出来的导致糊锅的,好在没引起火灾。

在爸爸一边动手打扫现场一边迅速地开始做饭之际,我却常常盯着那双厨卫机器手的双臂看,我多么希望能有一道量子光束,把它如3D般打印打出完整全身,这样就能兼顾所有可能出现的状况,再也不会发生上述事件,还能陪我一起读书和玩乐,它在我的想象里,已不再是那双毫无温度、经常出错的笨拙手臂,而是一个可以依赖的人形机器人。我常常在想象里忘记饥饿和孤独,没有妈妈和兄弟姐妹的亲系孤独。

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意外死于羊水栓塞,他们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却没能防住这个突如其来的凶手。我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永远地失去了母亲,这个事实几乎击垮了我的父亲,让他不愿意面对家庭生活,这导致了我从小就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身边有只同样饥肠辘辘的德国牧羊犬(我父亲负担不起机械狗的成本和升级等维修费用),现在我应该感谢那只牧羊犬没有把我吃掉,真是万幸。相反,她忠心耿耿地承担了我母亲的责任和义务,我至今都怀念她热烘烘又温柔的舔舐。你可能听说过,家庭中拥有一只德牧的重要性,它们总能在孩子受到伤害的时候,及时挺身而出。

每当我在外和伙伴们疯玩回家,总是渴望我家的窗户能像别人家那样,为我亮起一盏灯,甚至我回到家,就能看到一位温柔的仿生人为我做好了满满一桌美味佳肴,等待我去品尝,而不是那双又把锅整糊了的机械手,让家庭警报器尖利地唤我回家。我更是想,如果我妈妈活着就好了,为此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回到我出生的时候,挽救我的母亲,就像那些 “时光倒流” 的陈词滥调。

可笑的是,到了人类文明高度进化的二十一世纪末,仍有女性饱受妊娠之苦,甚至死于生产时的各种突发情况,还有身患绝症、高度残障、精神障碍等女性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怀孕、生产,她们牺牲了属于自己的利益,人们赞美她们,但是她们本身的痛苦却无人能体会,“伟大” 等溢美之词能当饭吃吗?我常常想,如果我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让女人免受妊娠痛苦就好了。

长大后,我成为了一名智能机械工程师,正好踩在了人类生育的谷底、外星人入侵的这个风口上,国家大力提倡开发智能仿生人,因此我所到之处,处处春风得意。在跟国家干完一些研发社会服务型仿生人的工作,反复调试完毕过后,工厂即可投入生产,把这些面目一致的仿生人分发到世界各地,做一些服务保障类的工作。那时候我自恃年轻,经常加班,夜以继日地把自己投入到研发工作中去,但心里总觉得空。当我们和领导一起站在第一批仿生人面前进行检验的时候,我只觉得一阵眩晕,他们几乎一模一样,穿着深蓝色卡其布工作服,毫无个性和特色。

看着他们齐整的微笑和空洞的眼神,我突然觉得,我想要的,不是这些。童年那黑洞洞的窗口和烧焦的糊味忽又纷沓至来,父亲在浑浑噩噩中早已组建了新的家庭,每天我回到小屋,依旧是空空荡荡。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一直都想要一个真正能陪伴我、跟我说说话、能洗衣做饭的、有自己想法的仿生人。

我知道,你们想问我,为什么不找个女朋友?

在和咪咪妈妈结婚之前,我有过一个女朋友。

她叫荔枝。

荔枝是琵琶演奏家,有一双细白欣长的手,那双手如此细嫩,倘若在阳光下举起来,就如白玉小佛手,柔润透亮,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连阳光都怜爱地为之改变了方向。

她那时候还在中国音乐学院读研,我为了打发工作之外的无聊时光,不愿意把生命浪费在虚拟世界的金币和装备上,想学一门乐器来聊慰平生。机缘巧合,我在网上找到了她,她因而成了我的小琵琶老师,每周都督促我去她那里上课。

因为长年把琴的缘故,她的左手比右手稍稍大上些许,弹琴的时候颇有一种武风劲道,四弦声声如裂帛,震得我耳鼓膜常常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我去的第一天,她说:“你想听哪首?我给你弹。”

“《彝族舞曲》。”我当时就迷上她了,心里万马奔腾,表面按兵不动。

我每周按部就班的生活里,多了一位大眼睛的楚国美人。我每天下班再也不会感到孤独,我开始期待周末的授课,每天勤奋地练琴,左手指尖磨出血泡也甘之若饴,手指越疼,心里愈加甜蜜。我从来不缺席她的任何一节课,周末开车去中国音乐学院附近那栋摇摇欲坠的古老琴房,坐进狭小的计时隔间,看见她抱着琴,严肃又骄傲地坐在钢琴边,进行日常练习是无上的美好时刻。

有次我们坐在录音室外的杂物间上课,周围都是落了灰的电线和琴房用品,录音室里面是一个外国人在教小孩弹钢琴,当课间休息时,小孩跑出来,好奇地在我们四周转圈,询问这是何乐器,她说,“是琵琶,你也可以来学琵琶呀,琵琶多好玩儿。”

小孩说,“我会弹钢琴,我在学钢琴。”

适逢小孩的家长正在旁边,荔枝脸上有些黯然,直言不讳,“现在家长都把孩子送去学钢琴,为什么不来学民乐?琵琶是民乐之王呢,琵琶是属于我们中国人的乐器啊。再这么下去,我们的国乐就没人传承了。”

“没关系,有你,还有我呢。” 我微笑地望着她,心里补上一句,我会让我的孩子也学琵琶的。

她如释重负,继续监督我的《金蛇狂舞》,“手指用力!你弹得太柔和了,得像这样!” 说罢,她拿过我的琵琶, 头高高扬起,脸上显示出一种不可置否的神气。

我就是喜欢她这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气势,我也喜欢她弹琴时身体有规律的颤动,我像向往弹好乐曲一样向往着她。

我也不知该如何向她示好,我们就这样波澜不惊地相处了两年,在我忙得不可开交不能如约上课之际,她也会督促我提醒我不要放弃琵琶,我心里想,“我怎么可能放弃琵琶呢,就像我不会放弃你。” 我绞尽脑汁想出各种表白的办法,但都觉得配不上她,如果我是个诗人,我可以为她写一堆情诗,可偏偏我是个理工呆子,学琵琶是我唯一离文艺生活最近的一次了。

终于有天,我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生日的那天早晨,我约她出来过早,顺便上课。我们走在街边,路政洒水车缓缓从我们面前经过,她面露喜色,“咦,这曲调好熟悉,是南宋的曲子。”

“没错,是姜白石给范成大祝寿写的曲子《石湖仙》。”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划着腕机,偷偷地调试着程序,实际心里紧张得要死。

“洒水车不都会播放那些西洋乐吗?这个洒水车真是奇怪,怎么突发奇想放民乐了?”

“哈哈,可能中国民乐崛起了,大家终于开始重视民族乐曲了。” 我有条不紊地进行下一个环节。

“那你怎么会知道?”她突然转过头问,眼里尽是调皮。

“当然是智能听歌识曲啊,我从它开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紧接着,前方的两个清洁仿生人停下他们手中的工作,向我们走过来,她有些奇怪,只见那两个仿生人从背后变出了一大捧缤纷的郁金香,在众多热烈可爱的郁金香笑脸中间,坐着一只头戴皇冠的玩具小鹿,那两个仿生人摘下黄色帽子,绽开标准的微笑:“陈荔枝小姐,生日快乐!”

她捂住脸,呆了一秒,从他们手中接过花儿,突然转脸对我活泼泼地笑了,“是你,是你干的,对不对!”

我只好笑着承认,自己都能感觉到我笑出了鱼尾纹,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她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捧着花束的双臂在清晨的阳光中熠熠生辉,郁金香的味道清澈地涌进口腔,我开始明白为什么荷兰人将它们视若珍宝,郁金香的确有催情的妙用,娇小的她在街道上蹦跳着,笑意盈盈地对我撒娇,“你还有什么花招,你快说!”

我得意地笑笑,“想知道的话就骑自行车和我走呗。”

我们骑上自行车,刚好迎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常日埋首实验室,很久都没有感受过光线打在身上的感觉了,洒水车过后,湿润的泥土散发出放线菌和青草的味道,浓郁又悠长,风凉凉地吹破手臂,我看见她莲藕样的胳膊弯在自行车把上,可爱异常。

到了旧城区保留下来的胡同时,两人都饿昏了,路边的仿生人按照我的设计,在工作之余,依次递上了咖啡和牛角面包,我带着她登上小四合院的二层,仿生人服务员递来我一早准备好的冰激凌奶油蛋糕,端上来的时候,冰激凌微微开始融化,就像我的心微微流淌。

她有些惊讶,因为冰激凌蛋糕顶上站着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小人儿,正在弹琵琶。

“冰激凌蛋糕会融化的, 但我对你的爱不会。小人儿即使会从蛋糕上掉下来,我也会接住她的。”

有这么一种说法,你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亿万年前恒星爆炸后的尘埃形成的,星星死去了,所以你出生了。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亿万年前恒星爆炸的瞬间,震惊,喜悦,颤抖和炽热,我余生都未曾忘记她那一刻失焦的眼神,并不断地在意识里回溯,我愿意付出我所有的一切,回到我对她表白的瞬间,重新来过。

事情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美好。

我们在一起总是争吵,荔枝是艺术生,我是理工科的,思维方式不同,在她看来,我是个单薄的直男,只能追随她,不能与她同行。我的工作越来越忙,也不再去她那儿上课,约会大多时候都在吃饭、看电影这些庸常套路中度过,她当然是不满意的,总督促我快去她那儿上课,和她在一起。

我实在疲于奔命,仿生人的设计任务已经到了新的关口,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拿出让领导满意的新方案,与此同时,市政的那些仿生人更是面临着新一轮的破坏,我们还要收集仿生人行为数据,上报国家,举行大大小小的听证会,决定要不要修改古老的阿西莫夫法则,让仿生人拥有部分人权和不致人死伤的反击能力。

繁重的工作中,我对于她的种种要求置若罔闻,总觉得每天都见面,不需要付出太多心思,只是为她把日常生活一切打点好,好在她平时上学和教学的课程也比较紧凑,很少来麻烦我。工作时我总在和同事交流,互相不联系,有次在实验室昏天黑地的画图,竟然不知不觉睡过去,醒来以后发现身上被同事盖上了衣服,却未曾料到就此埋下了祸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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