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喜欢听民谣,我被鄙视过好多次,明的暗的。
第一重鄙视,来自长辈。
我在家里用电脑放了一首民谣,我爸冲进来:
“你听的什么玩意儿,叽叽歪歪的,给我找一首《月亮之上》!”
一直以来,我以为只有年轻人会嫌弃长辈们听的歌,老气、过时、俗。
没想到啊,原来长辈们其实也在嫌弃年轻人听的歌,怪异、黏糊、丧。
是的,在他们听起来,民谣总是不够积极,旋律听起来就拖拖踏踏,叽叽歪歪,再一听歌词,丧的这么赤裸!没车没房,空喊理想,还惦记着远方的姑娘,没出息!
他们不理解丧文化为什么会在年轻人中间流行开,也不理解年轻人为什么热衷于参与以“葛优瘫”为先锋的比废大赛,他们绝不会在朋友圈转发马男波杰克的语录,看到Pepe the frog也只会说一句:“这青蛙丑死了。”
他们不懂年轻人的自嘲表达,也不会把这种表达当做是年轻一代主体意识的觉醒,我们开始敢面对自己的脆弱和真实的情绪,敢抛去所有的矫饰和伪装,承认我就是我,而我不行了,我们开始能接受真实了。
民谣就有点这样的意思,总是讲述一些更真实的故事。生活,就这样了吧,爱拼不一定会赢,一生也不一定只爱一个人,没钱的日子喝喝酒想想姑娘也可以很舒服,哪里跌倒我就在哪里躺会。
于是长辈们过来踹上一脚:自暴自弃啊!
第二重鄙视,来自身边的同辈。
即使同龄人间,鄙视链也总是存在的。在各种曲风争鸣中,听民谣的人好像也一直处于鄙视链的低端。
早些年民谣还是小众的时候,一说我喜欢听民谣,就会有人:“你听民谣,呵呵。”
“呵呵”=“这个X给你装的”
这几年,大红大紫的命运眷顾终于降临在民谣歌手身上了。《董小姐》唱红了宋冬野,赵照的《当你老了》登上了春晚,前几年还在云南小酒吧里唱歌的赵雷去了《歌手》,一夜之间大家都知道了成都有着玉林路和小酒馆。
民谣开始流行,原来那些只活跃在豆瓣里的独立音乐唱作人,几乎以一字马的架势跨越到了更大的舞台上。
喜欢民谣的人多起来,或者说号称自己喜欢民谣的人多起来。比坚持小众装逼更让人看不上的是随波逐流的附庸风雅,流行什么你就装自己喜欢什么,前几天还喊进口小哥哥是老公呢,这两天就想嫁赵雷了。
于是,如果我再提起我喜欢民谣,就会有人:“你听民谣?呵呵。”
“呵呵”=“装什么啊,听了首《成都》和《理想》你就说你喜欢民谣了?”
我也懒得争辩说我听民谣很多年,反正说了也会飞来下一个“呵呵”——“说得跟真的似的。”
第三重鄙视,来自也听民谣的人。
同行相轻,同好也容易相轻啊。
同样是听民谣,听实验民谣的看不上听酒吧民谣的,听酒吧民谣的看不上听选秀民谣的。反正我喜欢的品类听众越少,我的逼格越高,你们听的,那都是市场化的,迎合大众的,不纯正的,我才是正牌发烧友,你们都是装X犯。
我曾加过一个民谣爱好者的小群,有人在群里说:“我喜欢好妹妹乐队。”马上就有人怼了上去:“他们不是靠搞基卖腐红的么!那两个基佬唱的也叫民谣?”
我有个同样喜欢民谣的朋友跟我说过:“我现在都不敢说自己喜欢听民谣了。”我想了想,好像我也是啊,好像只要一说自己喜欢民谣,就摆脱不掉各种意义上的装X之嫌了。
可是,我就是喜欢民谣啊。
我也喜欢好妹妹那对基佬啊。
所以,当我们说喜欢民谣的时候,我们在喜欢什么?
有时,能让你深陷的旋律,不一定是因为它多好听,而是当时你是带着怎样的情绪去听,这首歌是如何跟你的内心产生共鸣的。
“我朋友说:我不喜欢民谣,因为听起来很穷,民谣里唱的爱情让人感觉连冈本都用不起,做爱的环境里也不会有空调。”
——网易云音乐的热门评论里有这么一条。
我想了下,自己迷上民谣的那一年,的确是我最穷的时候。
刚毕业,再也不好意思问家里要钱。其实在上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自己兼职赚钱了,那时家里还会给点生活费,但是我心安理得,觉得至少已经凭自己的努力节省家用了,学生的开销不大,那时也不觉得自己穷。
但毕业之后,我拒绝了家里给安排工作的想法,决定留在北京,对着家里拍胸脯保证:你们看吧,肯定会混得好的。于是,再也没法从家里拿钱了,然后,就真穷了。
穷不可怕,可怕的是穷还找不到方向。
找到第一份工作,去公司报道的那天,我拿着报道资料走在街上,十几年呕心沥血的经历换来这薄薄的几张纸,上面记录着我过去的人生。翻着这几页纸,快速阅读过我的前半生,我忽然困惑了。
我为什么要留在北京?
这份月薪5000的工作真的是我接下来人生的开始吗?
后来坐在电脑前操作着越来越熟悉的系统,手指点击鼠标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看着一个个任务被完成,心里却想:我在做什么?这件事情我还要做多久?
父母在老家,男友在另一个城市。而我独自坚守在北京的意义是什么?
好困惑……
但却又下不了决心摔下手中的鼠标回到那个远在东北腹地的老家,或是冲向男友所在的江南小城,我不想过那种一眼就望到结果的生活。
可是,我却想要能看到结果的恋情。
这种纠结让人痛苦。终于有一天,男友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有件事情,一直想跟你说。家里安排我相亲认识了一个女孩。”
“哦,她怎么样?”
“还可以。”
“嗯,那挺好。”
“对不起。”
挂断电话,最先出现的感受,竟然是一阵轻松,一件纠结已久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我终于有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留在北京的理由。
直到骑着车回家的路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放着歌,脑子里却在忍不住回味那通电话,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我失恋了,几年的感情结束了,从此以后我的生活里,再也不会有那个人。
彼此心动时的小鹿乱撞,第一次牵手触电般从指尖麻到全身的感觉,一起自习,一起旅行,一起逛遍北京的大街小巷,手拉手狂奔去赶火车,在泰山顶靠在一起等日出,夜晚在蒙古包里冻得抱作一团,没有了,这些都再也没有了……
五道口灯火璀璨,人流不息,我推着自行车站在十字路口,哭得停不下来。绿灯亮了又灭,身边人走走停停,换了一拨又一拨,全世界都在匆忙运转中,只有我定在那里无法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
此时,耳机里传出的,正是好妹妹那首,《一个人的北京》。
许多人来来去去,相聚又别离。
也有人喝醉哭泣,在一个人的北京。
没钱,迷茫,失恋,我一个人在北京。接下来那些掰着手指数绵羊的夜晚,都是耳机里的民谣陪我度过的。
听陈粒,她的声音昂扬又苍凉,一个人在夜晚的黑暗里听,可以听到西北,朗月,寂寞和畅怀。
听陈鸿宇,稚嫩的面孔下,他竟有着并不相配的嗓音,沧桑,醇厚,成熟,如吟诗般诉说远行和思乡。
听尹吾,听他对生活的哭诉,每当坚持不下去时,听他念叨着“活着就是受罪”,竟感到莫大安慰。
听马条,听他的歌如喝烈酒,奔放、够劲、煽情、不拘泥,生活的五味杂陈都酿进歌词和旋律里。
从此,我便开始喜欢上了民谣。兴趣,就是这样的因缘际会。
民谣听起来仍那么穷,仍然让人感觉连冈本都用不起,做爱的环境里也不会有空调,可是,它更像生活吖。
她不属于那些在台上光彩熠熠的人,而是属于我们这些囿于柴米油盐的平凡人。那些错过的遗憾,那些奋不顾身的青春,那些渐渐褪色的小日子,都在歌词和旋律中。
我没有去过南京的热河路,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只要五块钱的理发店;我没去过成都,不知道玉林路尽头有没有小酒馆;我没去过太原,不知道并州路上会不会有低着头不知去向的少年;我没去过定西,不知道那的人是不是都擅长给别人答案。
但这并不重要,他们仍然在唱我的生活,这些在北京,在我的生活里,都有。
在我当前的人生阶段,只有民谣能跟我产生共鸣啊。
所以啊,如果平凡人生活该被鄙视,就由你鄙视吧,鄙视我晦暗和颓丧,鄙视我没有那么强大,鄙视我的前途茫茫不可知。
又能怎样呢,我总能在另一处的声音里找到慰藉,我就听民谣了,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