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芜晨
1
那人失足跌落水中，水花乱溅。噗通挣扎了几下，便再无声响。
河妖拨开脸上的水草，伸长脖子，吸干了他尚未冷却的血液，畅快地徜徉在水里，浑身透露着清爽与愉悦。
连日来，望川河边陆续飘浮出几具尸体，人言河妖作祟。渔民们惶惶不可终日，纷纷弃舟到岸上谋生。
她本不是河妖。只是八月十五月圆的子时，她徘徊在望川河边，却不知被何人推入水中，头撞到了一块青石，磕破了脑子，又被水草绊着淹死了。
她的尸体被鱼群拖入河底，缠绕在水草之下，多年未腐烂却从未被人发现。在一干颇有灵气的水草滋养下，成了一只妖娆妩媚的河妖。
脱了人间的生死轮回，变成一只妖，也未必没有好处。自由无拘，衰弱时吸点活物的血便又可活力无限。
可她不爽快。湿漉漉的周身，令她心情焦躁不安。她是淹死的，畏水的情绪深藏在骨子里。她渴望重回岸上，做人时清清爽爽的记忆尚在她脑中。
她尝试着走向岸边的凉亭，雪白的小脚刚踏上岸边的黄土，便呲呲冒烟，变成铮铮吓人的白骨，她忙缩了回去。
2
巨鲤鬼婆让她好好待在河里。离开望川河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替代她的人。而那人只能是杀他的人，在同样的时间，撞向同一块石头。
何其难？！哪能这么可巧就找到这个人呢？可巧就让他在中秋夜出现，又恰好地撞上那块青石呢？
究竟是谁杀了她呢？她万万不记得了。她塞满水草的脑子里，对生前发生的事毫无记忆。但不论如何，她还要一试！
要找到世上那个唯一的人，只有一个办法。一个一个试，何况不论如何，喝人的血，能让自己灵力大增。于是望川河边不断有人死去，可他们不是那个人。
望川河畔人烟日渐稀少，偶尔不过跑来几个不懂事的顽童，她并不肯伸出吓人的鬼手。
日长似岁。脱离这望川河的日子遥遥无期。
她喜欢荡着芦苇，这样便能晾干她身上潮湿的水草。微蓝的月光，照亮她雪白的肌肤，苍白的脸色依旧有几丝妩媚。
她是望川河里最好看的妖，鲤鱼精、龙虾大王都对她垂涎不已。她只是冷淡地徜徉于水流之中，渴望逃离。她是最不安分的那只妖。
3
终于，又一年中秋，月像多年前年那样，如巨大的银盆，散发出幽幽蓝光。河妖坐在芦苇上荡漾。
夜色中，有三个人挑着耀黄的灯笼，来到望川河。为首的老妇人嚎啕大哭，“樱儿，我的女儿啊，你是不是掉到这望川河里了啊……望川河啊，你还我的女儿呀……”
河妖睁开眼睛，那老妇人慈祥的脸让她坚硬的心动了一下。竟是故人！河蟹说，淹死的鬼，对生前认识的人才会有感觉。
妇人身后的老伯，也掩面垂泪。
还有扶着老妇的男子，河妖见了他，心如被闪电劈碎，像冬日里的碎冰，被碾碎时喳喳作响。
他长相俊美，剑眉星眼，眸子里的星光，蒙着一缕淡雾，堪比天上最亮的北极星。
他紧锁着眉头，低声道：“岳母大人，近日樱儿夜夜托梦给我，说她失足落入这水中，择日就要去投胎转世为人了。您且放宽心罢。”
他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她的目光，思念如潮水，涌入她全身僵死的细胞。
“樱儿啊，樱儿……我的女儿啊……你那日出门看灯会，怎么能一去不回呢……”
她听了妇人一遍遍的叫唤，竟流了泪。巨鲤鬼婆说，河妖只会对生前至亲之人流泪。
“樱儿……”那个男子口唇微启，想说些什么，终归说不出来。
他站立在那儿，越发像一团炙热的光，像日光下的荡漾着的清亮的波澜。他一动不动，就能吸引她全部的目光。
月光越来越明亮，三人撒了纸钱，点上几只河灯，便要离开。
他吸引着她，牵动着她。她不知为何，无法自控地自己将手拉长了十米，把那男子拖入水中，头重重地砸向青石，血花四溅！
乳白的月光浓重，世界变得模糊，岸上老夫妇的叫喊声，她一点儿也听不清。
4
生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哦，华安……
你好狠的心！
“我的夫君华安，我待你情深似海，你却心如磐石般坚硬。你落难困窘，我不曾嫌贫爱富。你想娶马家小姐，我也同意了，可为什么要狠心推我入这冰冷冷的望川河……”
她缓缓问他，一阵风吹落了她身上最后一滴水，金色轮回的大门向她敞开，她飞至凉亭的檐角，月华依旧如水。
他披着水草，成了新的河妖，尚存新鲜的记忆：“樱儿，对不起，我错了……”
华安生前的事，最后一次在他脑中轮番上演。樱儿是城中巨富独女，下嫁与他，待他温柔体贴。原本二人琴瑟和谐，可他却被马家小姐蛊惑，害了樱儿，谋她家财。他娶了马家小姐，却发现对方的凶悍本貌，便越发思念樱儿，后悔不迭。
他怀着莫大的愧疚，日日噩梦缠身，只得带着岳父母前来悼念。
她泪眼盾入轮回。
八年后，八月十五，月华似水银。望川河畔，一个小女孩儿独自前来。“华安，华安，我来替你吧！”童稚的声音，憨憨可爱。
她不肯喝孟婆汤，只为了再来替他。否则他只能永世待在湿漉漉的水里做妖。
他坐在岸边芦苇上，轻轻答道：“小孩儿，你快快走罢，我要永世做这河妖，以弥补我犯下的大错。”
作者：陆芜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