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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bina Kitsch Elisabeth

Pearciac  · 豆瓣  ·  · 2018-09-25 23:56

还在巴黎的时候,拉丁区的电影资料馆是这个城市中少数令我感到可以逃离生活的地方。一天,路过时,我看到了【不能承受的存在之轻】的海报,上面帽子半掩面的Sabina占据了大半篇幅,Tomas捧起Teresa面庞的画面窝在左下角。

<L'insoutenable légèreté de l'être>. 我沾沾自喜地把这一串词语一口气说完,售票员面无表情地递给我一张票。散场后我跟邻座那个三大的葡萄牙男生说,这部电影在中国译名被改成了“布拉格之恋”,L'amour à Prague。他笑着说,这个名字倒更适合电影。

“我的敌人是kitsch,不是共产主义!”Sabina说。

从11岁第一次看原著起,这句话就一直印在我的脑子里。电影里有没有这句台词呢?我已经记不得了。所以应该没有,不然应该会记得。Kitsch,原著里Sabina终其一生要逃离的东西。可笑的是,正是这个东西,把电影里的这个角色降格成了一个配角,把关于存在的探讨,降格成了探讨男女性与爱的历史剧。

在那样的年纪第一次看原著,必然是不全懂的。然而Sabina的部分我却一下子明白了:她如此憎恨的,无论是翻译成“媚俗”还是“刻奇”都无法达意的东西,一样存在于我生活的这个社会的每个角落。我自此得以以一种新角度审视我的生活,并明白了我许多不快乐的根源——我也同样憎恨它。年岁渐长后,我慢慢理解了Tomas的“灵与肉”;最晚体会到的是Teresa的“轻与重”,那是要经过许许多多事之后了。但和我最同步的始终是Sabina——书里她任何看似没道理的行径,换作是我也会那么做;而Teresa,甚至Tomas的很多决定,我是永远做不出来的。

逃离kitsch这一原则左右了我生命中的许多决定,比如不给地震灾区捐款,不参加为祖国庆生的演练,就算被人鄙视也无意辩解。考公务员?那是我能想象的最kitsch的概念。于是当我在布拉格时,这两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

“这个世界在不停地丑陋化。”Sabina说。

“布拉格变得如此丑陋!”Teresa说。

正如昆德拉笔下那样,布拉格仍旧是一个巨大的kitsch集合体,一场kitsch的盛大狂欢,只不过将其施加于这座城市之上的,由共产主义、苏联坦克和审判,换成了钱和亚洲游客而已。而我也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因为我也不过是个亚洲游客;是的,我看过《不能承受的存在之轻》,看过卡夫卡,喜欢慕夏,但这并不令我有别于任何一个只懂自拍的游客:我们一样拿着交通日票算计怎么最划算,走一样的路线,在一样的地方用一样的角度拍照上传到一样的社交网站;所有的第三产业人员用一样的眼光一样的口气接待我们这些面目模糊的游客。这个城市便是如此运作,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我突然明白了自己为感受Sabina、Tomas与Teresa的踪迹来到布拉格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他们穷尽一生都在逃离这里令人窒息的集体主义和kitsch, 而我竟想在两三天内,在游客的洪流中体会到这种对kitsch的叛离,实际上却不得不被卷入其中。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我便感到无比自我厌恶。

很长一段时间里,kitsch这个词对我来说只来自昆德拉;再听到这个词要到音乐剧【伊丽莎白】第二幕开场,歌名就是Kitsch。看这部剧时已是第一次来维也纳很久之后,那时我不知道茜茜的故事,以为她仅是个貌美的皇后,对“茜茜博物馆”这种存在嗤之以鼻。再次来到维也纳,我进去了这个博物馆,看着人们对着她的画像和旧物长吁短叹,出来后在印着她样貌的纪念品之间流连,就和那首Kitsch里唱的一模一样:百余年过去了,一点都没变。

音乐剧里伊丽莎白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却是个追逐着自由的女人;但那真的是她的全部吗?今人阅读她的信件,传记,瞻仰着她的画像、塑像和照片,拼拼凑凑出一个形象;或者,只是从别人言语间知晓一二。真正的她早已随风远去,再没人了解。在马德拉时,我和同团的德国女人半真半假地说到我因为茜茜才来到这里。她一脸不屑地说:“正是,我们把这里叫'茜茜岛'呢,不过那可不是什么好称呼。” 之后又和一个德国人说,茜茜的一生对我触动很大,他表示对他也是。

我想,热爱茜茜的人们大概都身处各式各样的桎梏之中,都想尽办法逃离。她用她的美貌和政治手段争取,而我也有我的办法。我看着博物馆墙上她的诗句,设想她读着海涅时应当是一样的心情。讽刺的是,她逃了大半辈子,世人提起她来,想到的第一个头衔仍旧是奥地利皇后——她用尽全力逃离的桎梏,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带向如此命运的美貌。甚至如我之前完全不了解她时,唯一知晓的一点也即是她的美貌,关于她所有的kitsch都源于这里。而伊丽莎白一生的悲剧性也源于她的美貌,她确实又很在意自己的美貌,直到被刺杀那一刻前都维持了良好的风韵。伊丽莎白会在意自己在历史中留下什么形象吗?还是说,她只在乎她想要的那种自由,美貌只是她的工具和消遣呢?不论如何,她这样一个矛盾的存在,催生出了一道经久不息的kitsch奇观。

在这关于奥地利皇后、匈牙利王后伊丽莎白的又一次kitsch狂欢中,我不再感到厌恶,因为我确切知道,至少自己在弗兰茨·约瑟夫和她风华正茂的肖像联画前流的一滴泪,与kitsch 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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