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世上只有瓜连籽,没有籽连瓜。
说这话的时候,她粗糙的双手里捧着一个金黄的,扁圆的南瓜。南瓜蒂处还冒着新鲜的浆液,看着妈妈手中的南瓜我想象着它是如何可以变成南瓜马车载着灰姑娘奔向她的白马王子的。
夕阳西下,晚霞刚刚染红了天空,暮色四合。妈妈用刀将南瓜劈开,金黄的瓜瓤里包裹着饱满,满是南瓜清香的南瓜籽,连籽带瓤的掏出来放在小马扎上的小竹筐里,在晚霞的笼罩下,发出暗幽幽,金黄色的光。
十五岁的我在餐桌上,喝着南瓜稀粥,反驳着妈妈的论点。南瓜籽即使脱离了南瓜,它依旧时时刻刻念着南瓜。
妈妈笑笑没说话。
十七岁的暑假,我特别想出去看看。在熟人的介绍下,妈妈陪着我来到了县城。第一次出远门,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总想挣脱妈妈攥紧我的手,妈妈手心里都是汗。
到达了雇主的家,才知道已有人顶替了我。满脸失望的我埋怨妈妈为了省一元钱的车费,多等了半小时的慢车。
妈妈嗫嚅着,不停的用露在袜子顶端的大脚趾抠雇主家的地板,双手在膝盖处摩擦着。
雇主人脉广,他掏出大哥大背对着我们,嘀咕了一阵。转过身一副恩惠的模样看着我,一家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需要照顾。你只要每天给他她们烧饭,洗衣服,就可以了。
我心雀跃,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对女孩,应该好相处。我想象着和小女主人们之间友好的的情谊 ,一幅幅美好的画面跑进脑海,我喜不自胜的答应了。
妈妈从沙发上站起来,她不停的对雇主说着,谢谢。离开雇主的家,妈妈脸色凝重,她说,不希望我能留下。
欣喜的心情被兜下一盆凉水,我恼怒的说,为什么?妈妈没有回答,她看着远方若有所思。
如妈妈所愿,我没被留下来。妈妈长舒一口气,我懊恼的跟在她的后面,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城市很大,没有我的立身之地,我讨厌父母把我生在了农村。
一阵暖风扑面而来,妈妈居然带我来到了大商场,商场里琳琅满目,可是我知道那与我无关。妈妈拉着我进去,我倔强的转身离开。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在黑暗里独自流着泪,曾经幻想的美好,没有了妈妈的期待,不过是一场梦。
从那时起,我特别渴望离开家,急于摆脱贫穷,没有见识的家,更想离开话少,又爱管着我的妈妈。
高考失利,我迫不及待的跟随着外出务工的人踏上南下的火车。离家前一个晚上,妈妈给我整理包裹,一再嘱咐我,如果要当保姆,不要伺候幼小的孩子,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
为啥?
人哪有那么好伺候的。……
我不耐烦的摆摆手,世界没有那么多黑暗。
妈妈叹口气,离开,转身的那一刻粗糙的手在脸上抹着,嘟囔着,只有瓜连籽,没有籽连瓜。
踏入南方,走向社会。磕磕绊绊的走过了十年,十年间,恋爱,结婚。踏入十一个年头,生下第一个孩子。
看着软糯,可爱的宝宝,心里不知不觉攀爬上了一种责任感,更多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宝宝身上。
妈妈赶过来看宝宝,看到妈妈那一刻才发现妈妈老了不少,鼻子酸酸的。妈妈看到我,连忙接过宝宝,疼爱有加。
脑海里妈妈一直是十几年前的模样,却没发现,十年间白霜染白了妈妈的青丝,岁月留下的痕迹一道道的刻在妈妈脸上。
一代又一代,只有瓜连籽没有籽连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