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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友是只鬼

周寒舟  · 简书  ·  · 2018-05-17 08:39
图片来自网络

文/周寒舟

1

傅无欢觉得自己上当了。

跟丁尤溪回家前,她说的是要把他当祖宗供着,可跟她回家后,她明显是拿他当仆人使唤。

“无欢,该做饭了吧?”

“无欢,衣服该洗了吧?”

“无欢,房间该打扫了吧?”

这些就是丁尤溪最常跟傅无欢说的话。

她用的是询问语气,可每每说完,自己就往沙发上一瘫,整个一废物样,明显不是要亲自动手的意思。

起初,傅无欢也是不动的,木着一张脸和她大眼瞪小眼,反正要穿衣吃饭的不是他。

可他实在低估了丁尤溪的厚脸皮和懒。她就那么一边喊饿,一边继续瘫着,等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响了,也不说话,就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她眼睛大,水汪汪的,简直是装无辜扮可怜的最佳武器。尤其她还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泪痣,坠在眼角,更显楚楚可怜。

傅无欢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心软的毛病。在他漫长而孤独的生命里,生死都算不上什么大事,又怎会轻易对谁生出同情怜悯这类多余的情绪?

丁尤溪却一再成为他的例外。

可妥协这回事,有一就有二,于是就成了现在傅无欢被单方面压榨的局面。

丁尤溪呢,惯会得了便宜来卖乖。每每得逞后,嘴巴一开一合说两句没什么诚意的夸奖,就理所当然地继续支使他。

傅无欢决定罢工。

“丁尤溪,我不干了。”

“小欢欢,做人要讲信用,做鬼也一样,自己签的合约,跪着也要履行完。”丁尤溪从沙发里抬起头,一扫之前的颓废样,瞬间精明鬼上身,“合约上说甲方应当利用其作为鬼的某些特殊技能,一定程度地为乙方谋取便利,包括但不限于洗衣做饭收拾屋子等日常家务的处理,你不会忘了吧?”

“你说这个?”傅无欢凭空变出一张纸,赫然是俩人签的那份合约,“内容我是记得,不过烧了就好了。”

丁尤溪盯着合约右下角自己那龙飞凤舞的签名看了一会儿,确认这的确是自己藏在保险柜的抽屉里加了锁的铁盒子里的那份,眯着眼道:“傅无欢,作为鬼这么一吓死人不偿命的高冷存在,你把你的反人类技能用在这种小偷小摸上,你觉得合适么?”

“合适。”傅无欢一点儿没藏着掖着,“一切不能为我行便利的技能,对我而言都毫无用处。”

“顶着这么一张纯良无害的面孔说这种无耻至极的话,你的良心不会痛么?”丁尤溪故作心痛状。

傅无欢和她对视片刻,在她希冀的目光里,慢慢说道:“不会。”

心碎就在一瞬间。

丁尤溪有时候真弄不明白这只鬼的属性。你说他软萌,他大多时候的确特别乖巧听话。可你要说他好欺负,那真不见得。譬如此时他不配合,简直比叛逆期的少年更叫你分分钟想掐死他。

她闭眼深呼一口气,再睁眼时已然换了一副面孔,狡黠一笑,不慌不忙道:“那你就烧了吧,反正咱们定下合约的原因是你夺走了我的初吻,占了我的便宜,你要赔偿我直到……”

“丁尤溪!”傅无欢打断她,“要我帮你回忆清楚,到底是谁占谁便宜么?”

2

在丁尤溪面前现身,是傅无欢最错误的一次冲动。

彼时,是丁尤溪第20次爬上顶楼天台,闯进他的领地。她像之前一样,翻到围栏外,双腿悬空坐下。

如果忽略她小心翼翼的惜命动作,单从底下看,倒很像是想不开要跳楼的架势。

起初她第一次爬上来时,傅无欢也以为她像其他懦弱又虚伪的人类一样,明明没有必死的决心,只是来自欺欺人罢了。后来全程旁观了她的奇葩行为,他觉得自己实在愧怍一只鬼,因为丁尤溪绝对比他更不像人。

此时,傅无欢已经习惯了她的突然造访,不过微微抬了抬眼皮,就继续眺望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

“你看这城市的夜景多美,霓虹璀璨,车水马龙。”丁尤溪一如之前开始自言自语,明明语调轻快,却透着说不出的孤独落寞,“可是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这一次要煽情地扮演孤独患者么?”

傅无欢在心里嘀咕一句,飘近了些,双手抱胸,落在丁尤溪身后的围栏上,准备旁观她的表演。

按照惯例,丁尤溪应该是已经戏精上身,开始要发戏疯了。

没错,是戏疯,不是酒疯。

因为她一不喝酒,二不吹牛,只是幻想着把自己代入各种角色,或悲伤,或愤怒,淋漓尽致地宣泄着某些并不属于她的情绪。

傅无欢还记得,上一次她扮演的是失恋女,先又哭又笑地大骂想象里的负心汉,后又摆出一副大彻大悟,看破世间情爱的模样,理智冷静地分析爱情的利弊;上上次她扮演了一个无家可归流落街头的少女,在堕落和自强之间分饰两角地进行拉锯战,简直不能更精分……

果然,丁尤溪顿了顿,酝酿了一下情绪,继续自己的表演。

“我只有我自己,和寂寞为邻,以孤独自居。你呢?你觉得孤独么?”她轻声问,又自己回答,“孤独啊,谁不孤独呢?想要最极致的自由,就应该承受深入骨髓的孤独,多公平。”

“人生才短短几十年就觉得孤独,我已经活了上百年,岂不是孤独的祖宗?”傅无欢不屑地接了一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丁尤溪带得已经开始跟她搭戏了。

“孤独跟生命的长短无关。”丁尤溪说,“永恒生命里的孤独,和有限生命里的孤独,并没有本质的区别。现在,这一刻,我们的孤独一样重。”

“怎么会一样?”傅无欢惨淡一笑,“你的独孤会在生命终了的那一天结束,我呢?这不老不死的永恒生命,有时更像是一种诅咒,因为孤独也无穷无尽。”

他说完,忽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你……你看得到我?听得到我说话?”

丁尤溪没有回答。

她偏过头,哼起了歌,“你听寂寞在唱歌,轻轻的,狠狠的,歌声是这么残忍,让人忍不住泪流成河。谁说的,人非要快乐不可,好像快乐由得人选择,找不到的那个人来不来呢,我会是谁的,谁是我的……”

“丁尤溪,回答我。”

傅无欢飘到丁尤溪眼前,几乎和她脸贴脸,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不自觉已显露了真身。

丁尤溪似是被他惊到,浑身打了个颤,一个不稳,竟直接从天台上掉了下去。

3

这可是33层楼的天台!

急速坠落所带来的失重感,像是把睡梦中踩空的感觉放大了上千倍,不安恐惧甚至濒死感侵袭着丁尤溪的感官,她下意识地尖叫。

傅无欢愣了一下,才一个俯冲下去,在丁尤溪坠到大楼三分之二的位置时,终于抓住了她,稳稳停在了半空里。

身体经历了骤降和骤停的巨大冲击,意识还没回归,丁尤溪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呆呆地看着傅无欢近在咫尺的脸。

这是一张足以秒杀当红偶像男星的脸。眉眼、脸型、气质都堪称完美,既有少年的精致,又有男人的硬朗。最出众的要数那一双深邃的眼,幽幽静静,像蕴藏了星辰大海,迷人得很。

“你……”

傅无欢才说了一个字,就被丁尤溪攀着脖子,吻住了嘴。

瞳孔放大,身体僵直。作为一只鬼,傅无欢竟然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病了,要死了,甚至忘了动作。

两唇相贴,丁尤溪还不满足,跟饿狼扑食似的,开始又咬又啃。她还不清醒,意识涣散,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至少要在死之前献出自己的初吻”。

“嘶。”傅无欢吃痛,抱着丁尤溪一个旋身,瞬间回到了天台上。

“你做什么?”傅无欢一副被轻薄的模样,说着要松开丁尤溪。可丁尤溪虽然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了,腿软得厉害,胳膊却有劲儿,死活不松手。

“我这是死了么?”丁尤溪表情愣愣的。

“好着呢!”傅无欢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偏过头摸了摸嘴唇。

丁尤溪没说话,脚尖碰到坚实的地面,才觉得自己是真的还活着。

靠在傅无欢身上大口大口喘了会儿气,小心翼翼动了动胳膊腿,确认都没毛病了,丁尤溪才瞪着他说道:“我做什么?本姑娘还没跟人牵过小手亲过小嘴,就差点儿被你害死了知道么?处女鬼不丢人啊,亲你一下,不过是想稍微挽回点面子,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谁……谁得便宜?”傅无欢有点儿结巴,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激动,“嘴皮子这么利索,哪儿点像是要被害死的人?”

“装的,看不出来么?”丁尤溪声音忽然有点儿哽咽,“你感觉我手是不是抖的,腿也是软的,心跳估计得有150了。”

她这么一说,傅无欢才感受到她频率过快的心跳。俩人贴得近,傅无欢有一种那心脏一下一下像是跳动在自己胸腔里的错觉,心底升起莫名的异样感。

也不知是理亏,还是心软,傅无欢没再回击,半天才小声说了句:“没事了。”

丁尤溪看他,“怎么没事了?你不是人吧?”

4

你不是人吧?

这话要问别人身上,那铁定是骂人的,不被打一顿,挨几句骂是没跑了。

可搁在傅无欢身上,那绝对属于正常询问,毕竟没人能悬空而立,会飞,还会瞬间移动。

傅无欢点头,“我是鬼。”

“你是鬼啊?”丁尤溪诡异地重复一句,忽然主动松开手,转而捶打他,边打边数落,“你是鬼很嘚瑟么?你是鬼很厉害么?是鬼就可以突然出来吓人啊?怎么,觉得鬼吓死人不用偿命的啊?还是想让我也成了鬼,好跟你做个伴……”

傅无欢愣在原地,结结实实挨了两下。

他没料到丁尤溪是这个反应。她难道不该害怕,觉得惊悚想逃么?这是什么情况?打鬼骂鬼?她到底是胆儿大还是心大?

“你说你要万一真把我吓死了,”丁尤溪收了手,很认真地问,“我做了鬼,是该跟你报仇呢,还是握个手说‘你好,我是刚被你吓死的鬼,以后请多指教’?”

傅无欢嘴角抽了抽,这又是什么奇葩问题?但他还是实话实说:“你打不过我。”

“也对,你比我死得早,肯定修炼有法术之类的。”丁尤溪很擅长脑补,“你都会什么法术?像刚才的应该是会飞和瞬间移动,还会什么?点石成金?永葆青春?祛病消灾?”

傅无欢本不打算搭理她的,可眼见她胡言乱语,他觉得有必要给她科普一下。

“点石成金没必要,我不需要钱。永葆青春?祛病消灾?你确定你说的不是神?还是你见过跟鬼求祛病消灾的?我是鬼,不害人就不错了。”

“你差点儿害了我,但是你又救了我,所以综合来说你是一只好鬼,好鬼就跟神差不多了。那么好鬼,就算我被害和被救这个扯平了,但我损失了我的初吻,你是不是应该补偿我?”

“是你主动的,我也也是……”傅无欢下意识想咬嘴唇,“算了,你说怎么补偿吧。”

“我们同居吧。”丁尤溪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你!”傅无欢瞪大眼,张着嘴半天也没说出来“你”什么来。

“你是有多久没做过表情?五官都不协调了。”丁尤溪不厚道地嘲笑,“来,眼睛恢复原状,嘴巴合上,我明白你的惊讶和难以置信了。”

多少年没做过表情,傅无欢不知道,可他觉得光是瞪眼就很费力,于是顺坡下驴,转瞬就恢复了面瘫样,并转移话题,提起坠楼前的问题。

“你一直看得到我?听得到我说话?是么?”

丁尤溪笑而不语,半天才答非所问地说:“我至今没谈过恋爱,没喜欢过人,可是却把初吻给了你。我对任何亲密行为都有严重的初次情结,如果迈不过这个坎,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喜欢别人,要孤独终老了。

“这很显然是因为你,为了避免我遭遇那种悲惨结局,作为补偿,你要跟我住在一起,跟我做个伴,直到我找到男朋友。”

傅无欢再次被丁尤溪的奇葩逻辑打败了,“那你要是找不到呢?”

“我活到寿终正寝,往多了说,也就是100岁,现在也只剩75年了。75年对你来说根本不算多长时间吧。”

“嗯。”

“那就这么定了。”

“……”

5

回忆结束,傅无欢问丁尤溪:“谁占谁便宜?谁先动的嘴?”

傅无欢这人……不对,是这鬼,他能接受旁人对他任何贬义性质的评价,譬如冷血、黑心肠、厚脸皮等等,却唯独不接受别人说他占便宜,尤其是男女便宜。

他在这一点上有着异常执着的名誉感。

“你自己再从头捋捋,我到底为什么会动嘴?”丁尤溪一副逻辑清晰的模样,“关键是,你已经答应跟我同居了,不能毁约对不对?”

傅无欢冷哼,“男人的话都是鬼话,男鬼的话自然就更是鬼话了。”

丁尤溪一噎。

“你骗我回家时,说是会把我当祖宗供着。”傅无欢很气愤,“现在你说,到底是谁把谁当祖宗供着?”

丁尤溪眨眨眼,“合约上你是甲方,甲方就是祖宗,没毛病。而且那什么,祖宗的作用,大多是用来庇佑小辈平安喜乐,我觉得你做得很好。之前救了我,现在又没让我困在日常家务的琐碎里,可以说对我十分照顾了,让我很喜乐了。”

傅无欢哼一声,一副上当的模样。

丁尤溪摸了摸鼻子,“咱们俩何必计较那么清吧,对不对?你看你七世孤家寡人,如今也没个伴儿。我呢,二十多年孤家寡人,也缺个伴儿,咱们绝对是最佳的同居搭档。”

原先,丁尤溪出于职业和个人的好奇心,追问过傅无欢的身份来历。傅无欢不堪其扰,也实在接受不了她的奇葩脑洞编造的各种坎坷曲折的传奇身世,只能实话实说。

他是生生世世都天煞孤星的命格,熬了七世后,阎王便准许他不必再受轮回之苦,而以鬼怪的身份在世间游荡,不老不死,可其实不过是换一种孤独的方式罢了。

傅无欢抿了抿嘴,还是一言不发。

丁尤溪也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她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单纯的罢工还是铁了心要走,他最近似乎有点儿奇怪,动不动就闹脾气。

恰好此时,电话响了。

丁尤溪迅速接了起来,“喂,是徐制片啊,你说你说……GY公司酒会是吧?我记得呢……我去,现在就去,马上到。”

挂了电话,丁尤溪一脸为难,“我现在有点儿工作上的事,要出趟门,咱们回来再谈。”

“这个酒会,你之前很明确地拒绝了,说绝不跟这种暴发户合作写剧本。”傅无欢拆穿她。

“我说过么?”丁尤溪故作惊讶,“不可能。我那么爱钱的人,怎么会跟钱过不去?尤其我现在痛定思痛,决定以后真把你当祖宗供着,以后得养你,不能任性放着钱不赚。”

“你确定你养我?”傅无欢挑眉。

“那你养我,当宠物我都不在意的。”

“……”

6

丁尤溪是个三流编剧。

之所以是三流,不是因为不够有才华,也不是长得不够美,实在是她这人看着平时没有底线原则地跟人贫嘴打趣,可其实心里拧巴得很,总有着不合时宜的自尊心和清高。

前公司的老板就一再跟她说要按投资人的要求写剧本,要按金主爸爸的意见改剧本,可她偏偏坚持自己的文学理想,不肯写那种粗制滥造的台词和老掉牙的剧情,最后只能闹得不欢而散。

这次CY公司的酒会,丁尤溪原本也是推掉的,因为她很清楚这样推杯换盏的场所不会适合聊剧本,充其量就是个靠阿谀奉承拉拢那些没什么文学理想和修养,却想在影视圈显摆的暴发户投资人的地方。

只是她需要一个没有傅无欢的空间,冷静仔细地想一想,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跟她闹别扭。

一路上,丁尤溪的脑子都很乱。

到酒会现场时,徐制片就等在门口,又再次跟她强调了一定要顺着投资人的意思提新剧本的走向,文学理想先放一放,他们想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别固执别清高。

“还是傅无欢好啊,他才不会这么世俗。”丁尤溪嘀咕一句。她在坚持自我和迎合市场左右摇摆的时候,曾问过傅无欢的意见。

他给她的回答是:“你要饿死穷死病死了么?如果没有,那就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何必要担心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我见过很多生死,听过很多遗憾。不撞南墙就回头的懦弱会遗憾,撞了南墙再回头的理智会遗憾,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热爱其实也会遗憾,但是这个遗憾里却包含着一定程度的圆满——

“至少我曾拼尽全力去做一件我喜欢的事。所以,如果真的热爱,就爱到别无选择,爱到不能背弃,一切理由都不再是理由,就算遗憾也圆满。”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么?”徐制片不满地提高声音。

丁尤溪回神,“听着呢听着呢。”

“那你一会儿好好表现,争取拿到投资,咱们都过个好年。”徐制片兴奋地说。

丁尤溪笑了笑,“好好好。”

7

满口应下来的丁尤溪,一进大厅,却是直奔餐台而去。

开玩笑,她不怼人砸场子就不错了,还好好表现?徐制片一定是没睡醒。她今儿来纯粹是为了实实在在吃点好吃的,然后好好想想跟傅无欢的事。

说曹操曹操就到。

一口一个扇贝吃得正欢的丁尤溪,忽然停下动作,四处瞅了瞅,没发现熟悉的身影。她快速翕动鼻子,又仔细闻了闻,方才若有似无的气息完全消失了。

“傅无欢应该不会跟到这里来吧。”丁尤溪犯嘀咕,眼睛盯着小龙虾的盘子,挪了过去。

正准备不顾形象大快朵颐之际,徐制片走过来拽走了丁尤溪,说让她陪着去见见投资人王老板。

“一直听徐制片提起丁小姐,没想到这么年轻,还这么有才华,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王老板挺着大肚腩,笑眯眯的样子,“等酒会结束后,或者现在,咱们换个地方聊聊,我对你的新剧本很感兴趣。”

头一回见投资人对编剧说这么露骨的话,丁尤溪差点维持不了脸上的假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

那些人情世故,那些虚与委蛇,那些逢场作戏,丁尤溪懂,而且是很懂。

可她只愿意把这一切成熟的丑陋的成人规则,用在她的剧本里,却无法在现实里跟任何人同流合污。

“小丁,快敬王老板一杯。”徐制片在一旁推了丁尤溪一把,小声说:“他没那个胆子真做什么的,他家有个母老虎,你到时候陪他单独喝两杯就能拿下了。”

“你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徐新明我告诉你,你以前对我的提携之恩,咱们就此两清,以后姑奶奶就不伺候了。”丁尤溪怒火中烧地撂下这话,转而皮笑肉不笑地看向王老板,“王老板,不好意思,我……”

“啊!”

丁尤溪话未说完,就被徐制片的惊呼声打断了。他像是被谁撞了一下,脚下不稳,手里端着的酒杯直直飞了出去,杯里的酒不偏不倚全部泼在王老板的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徐制片连声道歉,往前一步,想给王老板递纸巾,结果竟然左脚绊右脚,没立稳,又连带扑倒了王老板。

徐制片在上,王老板在下,俩人以极其不雅的姿势倒在了地上。更惊悚的是,还是嘴贴嘴。

服务生赶来帮忙,却一个个撞邪了似的,叠罗汉一般也摔倒在俩人身上。

如此闹剧,围观的宾客拍照的拍照,捂嘴笑的捂嘴笑。丁尤溪却笑不出来,她可不觉得这么多人都会平地摔跤,尤其她又再次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

不等她左顾右盼搜寻,气息的主人就主动登场了。

傅无欢是只正儿八经的宅男鬼,所以平时以休闲服居多,就算外出也很少显露真身,穿着比在家还要慵懒随意,今天却罕见地穿了正装。

洁白的西服,高挑的身材,面无表情的英俊脸庞,禁欲气质被发挥到了极致。可他越正经,旁人就越没法儿正经,因为这样端庄无欲如同神明,才更叫人忍不住想扑倒了,剥开了,看他疯狂纵欲的一面,看他沉沦,臣服,只为你。

他无视一切目光,一步步走向丁尤溪,一切声音背景都被自动屏蔽了,他们目之所及,心之所念,只有彼此。

俩人距离两步路的时候,傅无欢停下来,对她伸出手,“尤溪,我来接你。”

8

丁尤溪不是软弱的人,很少掉眼泪,此时看着傅无欢,却忽然觉得委屈,不自觉红了眼眶。

傅无欢皱眉,等不及丁尤溪伸手,上前一步把她带到怀里。

地上的人这才终于爬了起来,王老板和徐制片却还是分不开,起不来。简直跟中了邪似的,使劲儿往一块儿凑,跟情人似的难舍难分,出尽了洋相。最后还是旁人拿了剪子把俩人的衣服剪开,才把俩人给分开了。

一分开,俩人立刻都清醒了,想到方才的举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好意思。”傅无欢对徐制片和王老板道歉,面上却看不出歉意,反而眼神危险,带着不满和高傲,“我家尤溪不喜欢应酬,不会喝酒,以后这样的场合就不要邀请她了。否则,你们会遭遇比今天更难堪的事故。”

先礼后兵,于周全的礼数里,给予傲慢的震慑一击,这是傅无欢的骄矜。

徐制片和王老板压根不认识傅无欢,却被他身上的气场和气势所慑,又想到今天诡异的事件,俩人对视一眼,惊得动作一致地连连点头。

傅无欢看都不再看他们一眼,揽着丁尤溪瞬间消失在大厅里,留下吓得魂飞魄散的徐王二人,旁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之前徐制片泼了王老板,也是你捣的鬼吧?”丁尤溪一到家,就换掉了麻烦的礼服。

傅无欢点头。那俩狗胆包天的货,一个竟敢用脏手拽丁尤溪的胳膊,一个居然敢肖想丁尤溪,总得让他们长点教训。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丁尤溪看着傅无欢。

傅无欢一愣,“你不是应该表示感谢?什么为什么?”

“傅无欢!”

丁尤溪最讨厌这鬼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该解风情的时候不解风情,真是白活了上千年,整个一不开窍的老古董。

她以为他出现在酒会,是为了求和,帮她出气不过是顺带的。可眼下是什么情况?这货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思,一会儿跟她闹罢工,一会儿又跟个白马王子似的从天而降,闹得她心慌慌,小鹿乱撞。

“你是嫌我惩治得不够?”傅无欢恍然大悟,“那你说想怎么收拾他们?要不我扮白无常,彻底吓死他们?”

“我才懒得理他们。”丁尤溪恼了,挑明说,“你不是说不干了么?追到酒会去是怎么回事?担心我?”

丁尤溪眼睛晶亮,明显对答案有所期待,谁知傅无欢却淡淡道:“我们不是还没彻底解约么?”

“所以你只是为了尽到最后的职责?”丁尤溪声音有些尖。

傅无欢没再出声,丁尤溪气呼呼地回了自己房间。

9

隔天,丁尤溪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她做了一晚上的梦,全是傅无欢穿着白色西服的帅气模样,可梦里他也那么讨厌,不近不远,若即若离地勾着她。

对她好,害得她瞎想,却始终没个明确态度,真真是只讨厌鬼!

“你在骂我?”

傅无欢突然出声,丁尤溪吓了一跳,差点儿从沙发上掉下来。

“谁骂你了?怎么,你新学了读心术么?看见我在心里骂你了?”丁尤溪死不承认。

傅无欢淡淡看她一眼,还真有点儿看穿她的意思,“对你,我不用费心就看得出来。”

“是么?”丁尤溪眼睛一转,立刻化被动为主动,“那你看没看得出来,我马上要有男朋友了,那个男朋友又是谁?”

她说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傅无欢。傅无欢却不接话,伸出食指,嫌弃地把她的脸拨到一边,“黑眼圈再描两笔,都能跟熊猫媲美了。”

丁尤溪压下心头一口老血,闷闷地坐回去,不再说话。她就不信,这货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她昨天仔仔细细、前前后后把傅无欢的行为分析了一遍,只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他是对她动心了。

要不然怎么解释,他明明是只鬼,却甘愿被她使唤;又怎么解释,他是从她开始专注忙新剧本才开始闹情绪的行为,更怎么解释他闹罢工却还担心她护着她的行为……

丁尤溪敢赌上自己的编剧梦,傅无欢绝对是喜欢上她了,所以才阴阳怪气说什么不干了的话。

不是有那句歌词么——离开是想要被挽留。

半天,傅无欢果然主动开口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看得见我,听得见我说话?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想听的。”

丁尤溪立刻抓到了重点,蹭一下站到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傅无欢。

“好哇,我还真当你因为七世天煞孤星的命格,从来没跟姑娘相处过,缺了根情弦,看不出我的心思,原来你是在扮猪吃老虎,你早就知道,却一直不挑明,你个腹黑鬼!”

傅无欢也不反驳,“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丁尤溪也不拿乔,立刻说道:“我奶奶以前是个神婆,我大概继承了那么一点儿灵力。但直到你现身前,我只是隐隐能感觉到你在那个天台上,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说话。

“这段时间的相处你就可以发现,你隐身时,我是听不到看不到的,不过朝夕相处,让我能更强烈地感受到你的存在。”

她说的傅无欢早就验证过,他只是对一点儿不明白,“那你当时为什么能正好接上我的话?你那是什么眼神?”

丁尤溪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我真的是编剧,你要相信我的专业性。我每天都要揣摩我人物的心思和情绪的,有时会像个疯子一样把自己代入进去,就像我在天台时候自言自语那样。

“可我又不是只写一个人,她会有朋友敌人爱人,每个人都要跟她搭话对话。恰好跟你的话接上,只是因为我当时设想的另一个人物也是个永恒生命体。”

傅无欢没想到自己会在阴沟里翻船,轻咳一声。

“好了,我说完了,你快说我想听的。”丁尤溪满心期待。

“我要说的就是你心里想的。”傅无欢又不肯好好说话了。

“我心里想的?我心里想的是你喜欢我,特别特别喜欢我,是这样么?”丁尤溪问得直白。

傅无欢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神色略不自然地偏到一侧,不看丁尤溪。

丁尤溪当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样,凑过去,盯着他泛红的耳根,暧昧说:“既然你不肯好好说,为了弥补我这段日子的煎熬,我要亲一个压压惊。”

傅无欢又咳了一声,“别趁机占我便宜。”

“有便宜不占就是傻。当初要不是你第一回现身,我就亲了你,你能跟我乖乖回家才怪!”丁尤溪一不留神说出了秘密。

“丁尤溪。”傅无欢冷笑,“我真是小看你了。你不但色胆包天,还有勇有谋啊,差点儿没命的情况下,还想着亲嘴占便宜好套牢我?”

丁尤溪讨好一笑,想跳过来扑到傅无欢身上。

傅无欢冷着脸,抬手一指,将她定在了原处,“你就站在那里反思反思吧。”

丁尤溪假哭,“无欢,小欢欢,你体罚我。”

傅无欢不为所动。

丁尤溪变了策略,眨着眼睛卖萌,“无欢,我起初是见色起意,可现在是日久生情,我喜欢你呀,嗯嗯。”

果然还是对她的撒娇没有抵抗力,傅无欢无奈又宠溺一笑,解了她的禁锢。其实他第一次在天台见到她,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如今看来,怕是感觉到了要被她吃得死死的了吧。

丁尤溪跳过来挂在傅无欢身上,结结实实亲了一下,小人得志道:“你有本事再定住我呀,我就挂在你身上。”

傅无欢叹一口气,“恭喜你有男朋友了。”

丁尤溪笑嘻嘻,“同喜同喜,你也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10

后来,傅无欢带丁尤溪回了一次百年前他居住的地方。原本古色古香的建筑早已荡然无存,只有现如今体现现代文明的高楼大厦屹然挺立。

“如果我想,我可以留下它们的。”傅无欢说,“可是我不想,因为都说睹物思人,我睹物却无人可思,不过平白添了感伤。”

“无欢,”丁尤溪抱住他,“现在我就在你眼前,看得见摸得着抱得住,何必睹物思人。就是日后,我不能跟你一起不老不死,那你就去轮回里找我,每一世都重新遇见我,重新爱上我,我也一样。”

傅无欢没说话,只是收紧了胳膊,把头埋在丁尤溪的肩膀上。

半晌,他声音里带了一丝异样,在丁尤溪耳边轻声说“谢谢”。

“我不要你说谢谢,”丁尤溪讨价还价,“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你想听什么?”傅无欢问。

他说话的气息呵在丁尤溪的颈窝,痒痒的,让她想躲。明知故问,又故意暧昧,无非就是想勾得丁尤溪憋不住,自己先情真意切地表白一番,他好傲娇收下。

丁尤溪这回才不会轻易就范,轻笑一声,很有耐心地陪他玩,“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你告诉我。”

“那我也不知道。”

俩人就这么没有技术含量地兜圈子,彼此也不觉得无聊,还满心欢喜。

玩够了闹够了,傅无欢抬起头,捧住丁尤溪的脸,“我之所以说不干了,是想重新签订合约。”

“为什么?”丁尤溪不解,“之前不是签过了?”

“那签的是等你找到男友,合约终止。新的合约上,我们约定生生世世,就算你轮回投胎,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给我,合约永不终止作废。”傅无欢说完,忽然贴到丁尤溪耳边,压低了声音,深情告白,“我喜欢爬山,从第一世到现在;我喜欢吃面,从第二世到现在;我喜欢听戏,从第三世到现在……我其实是很长情的人,只是很难喜欢上人,可我喜欢你,会从现在到这生命的尽头。”

“我也喜欢你,我们重新签,生生世世。”

后来,丁尤溪总说自己是被傅无欢的情话给骗了,骗走了她的生生世世后,他就再也没说过一句甜言蜜语。

譬如,她问他:“你说要我生生世世都跟你,那如果我投胎成男的呢?”

她本意是想傅无欢能说“我愿意为你改变性取向”。

可傅无欢说:“变性,你。”

丁尤溪不甘心,再问:“那就算我投胎成女的,可是很丑的话,你会不会嫌弃我?”

傅无欢不负所望,再次插刀,“整容。”

丁尤溪忍无可忍,“傅无欢,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情话和睡客厅,你选。”

“说情话。”傅无欢立刻做出了选择。

丁尤溪暗自得意,果然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男鬼也是。她傲娇地抬一抬下巴,“说吧,说得不好,还是要睡客厅。”

傅无欢看着她,半天没说话,丁尤溪急了,“你说啊。”

“我们的名字。”

“什么?”

“我们的名字,无欢,有喜。”

从来无欢,遇你有喜,怎相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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