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下朝后，霍去病在街上溜达了好一会儿才转悠回家。
“回来了，吃饭吧。”卫夫人见儿子这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知事情一定是一个糟糕的结果。
“嗯。”霍去病点了点头，他坐到桌前一动不动的盯着盘子里的菜，像是一个被掏空的鸡蛋，空虚且脆弱。
“事情没有办成？”卫夫人小心的问。
“嗯。”霍去病继续沉默着。
“去病，你要适应这个不由你控制的世界。来，吃点菜吧。”卫夫人将烧的油亮的菜夹到了儿子的碗中。
“娘。”霍去病无助的望着母亲，但他猛然却察觉到了什么，忙问：“您为什么这么说？那天我去找舅舅时，您不肯跟我一起去，是不是您已经知道了什么？那现在我应该怎么办？”霍去病多么渴望未卜先知的母亲此时能带给他些希望。
但卫夫人却绝望的说：“我不知道，或许除了为林姑娘祈福，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信。”霍去病掩饰着悲伤否定到。
“我当初也不信，可现在我不得不信。毕竟这事损伤了他们的颜面，有什么事情是比帝王的颜面更重要的呢？”卫夫人看上去极为难过，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继续说：“在他们面前我们永远是仆人，仆人的感情怎么可能比主人的更加高贵？”卫夫人已经模糊了双眼。
“娘？”霍去病此时纵然再满心的林若初，却也无法忽视母亲这悲怨的眼神。
“新燕、春泥，你们先下去吧。”霍去病支走了屋内的其他人。
“娘，您是想到了什么，能和我说说吗？”霍去病在说这句话的同时还递给了母亲一条手帕。
卫夫人颤抖着接过手帕，她看着已经成年的儿子，再也抑制不住这埋藏了十八年的感情。她抱着儿子，失声痛哭了起来。
霍去病没有说话，而是任由母亲肆意的流淌着泪水。卫夫人声嘶力竭的哭着，谁也说不清那歇斯底里的哭声中到底饱含了多少的孤独、无助与绝望。
迟到的眼泪水一般的流着，将卫夫人这多年的愤懑一并流去了。过了许久，流尽了泪水的卫夫人，终于正视起儿子，她准备将一切都告诉这个已经有了担当的成年人。
“去病，你想知道当年的事吗？不，是你愿意知道当年的事吗？”
“娘，我们是一家人，当年的事，不应该是我想不想或者愿不愿意知道，而是我现在必须知道，我必须和您一起承担。”霍去病认真的望着母亲已经略显苍老的脸。
卫夫人也以一种惊讶而又欣慰的眼神回望着儿子。十八年来单亲母亲的苦楚，一并随着儿子的话语烟消云散了。
卫夫人和霍仲孺本是是自幼相识，当年卫家穷困潦倒，卫少儿和卫子夫不得已被卖到平阳公主府做丫鬟。好在，平阳公主对待下人很是体贴，因此她们在那里生活的也还算自由。
后来有一天，卫子夫偶然间被汉武帝看中，进了皇宫，并且还意外的成为了皇后。而卫少儿也正是在这一年再次见到了霍仲孺，那时的霍仲孺已经成了平阳县的一名小吏。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只可惜，美好的生活终究是要被打破的。那年，卫少儿和霍仲孺本想等长姐在宫中安定下来，便去向平阳公主请辞完婚。可谁知，卫家出了一名皇后，所以地位变了，周围的一切也都改变了。汉武帝和平阳公主认为霍仲孺地位低下，不配做皇室的宗亲，定要将卫少儿指婚给一位侯爷，可当时卫少儿已经与霍仲孺私定终身，又怎肯嫁与他人。
无奈之下，卫少儿只好谎称自己已有身孕，以此来逃避汉武帝的赐婚。可谁曾想，卫少儿的这一举动不但没有给自己带来想要的自由，反而还换来了汉武帝的鄙夷和唾弃，就连平日里和蔼的平阳公主竟也投来了不屑的目光。
于是，卫少儿一气之下，索性就真的与霍仲孺私奔，并且在一年后生下了霍去病。
可是，天下的人和事终究逃不过皇家的控制，卫少儿生下霍去病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汉武帝和平阳公主的耳朵里。因为卫少儿是在离开一年后才有的霍去病，而皇家的人又是何等的聪明，他们发现时间不对，便知是卫少儿当年欺骗了他们。
偌大的皇室怎么可能任由一个女子欺骗，他们的颜面又将何存？就这样，他们趁卫少儿刚生下霍去病无力反抗，便让当地的官吏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将霍仲孺带走，从此再没有回来。
不仅如此汉武帝和平阳公主同时还带走了霍去病，幸好卫子夫把他救了下来。不过，也不并全是卫子夫救了霍去病，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位算命先生。
当年卫子夫出身卑微，从不敢过问汉武帝的任何事情，因此她并不知道卫少儿一家落难。只是有一日，卫子夫正在宫中赏花，突然有一作算命先生打扮的人出现在她身边，并交给她了一个孩子。
这位算命先生怕孩子在宫中哭闹被人发现，于是还特意给了卫子夫一颗药丸，让她喂孩子服下，说是这样这孩子就可以平安的等到他的母亲来接他。
霍去病望着眼前这位无助的母亲，不得不暂时抛却了林若初所面临的困境。他很想安慰母亲，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在这个还没孕育出自由的时代，理性的本能始终包裹在外在的强制权威之中。而那些建立在封建礼教和典章制度的思想，恰恰也包含了这个时代的一切偏见。卫夫人的悲剧并非只属于她自己。
“娘，您辛苦了。”尽管此刻霍去病的心中千言万语，但却都莫名的被堵在了嘴边，仅流露出了这平淡无奇的一句“您辛苦了”。
可卫夫人此时却在一个劲的摇头。“去病，是娘没有照顾好你，让你那么小便历经磨难，以致长大后体弱多病。是娘对不起你。”
卫夫人的话中透着深深地自责，她始终觉得儿子体弱多病是自己的过错。以致于这么多年来，为了儿子，她始终反感却又屈服着。
“娘，谢谢您，谢谢您养育了我。”霍去病打断母亲的话，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双手。
“是你抚养我长大，陪我说第一句话；是你给我一个家，让我与你共同拥有它……”霍去病断断续续的唱起了这首记忆深处的《酒干倘卖无》。
虽然卫夫人并不曾听过这首歌，但她已身不由己的深陷其中。而歌声所要传递的不正是这种无法用语言表达，却又不能对其保持沉默的感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