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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国企裸辞,我在北京胡同开小卖部

看客insight  · 豆瓣  · 自媒体  · 2020-02-16 09:30

这里兜售烟酒副食和生活哲学。

去年五月,小李辞去工作,在北京胡同里开了一家小卖部。

地方不大,只有15平米。货架上摆的是辣条、饮料和泡面,光顾的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邻居,每个月赚的钱只够买菜做饭。

他心里却觉得踏实 —— 每天为一块八毛的零钱操心,闲下来了,就听门口乘凉的大爷大妈闲扯淡,从大红袍的正确冲泡方法,聊到冰岛人怎么吃海豹。

他常常觉得,北京胡同就像一出即兴表演的话剧,在这里,鲜活的市井生活随时上演。

顾客买了泡面坐在门口吃,旁边有街坊在聊天。


手把手教你开小卖部

2019年的春天还没过完,我辞去一份做了5年的出版社编辑工作。

虽然,这份工作曾让我很有些飘飘然 —— 人前人后被尊称“李老师”,凑个千把字书评就能登上知名媒体的版面。

可是,这种虚荣的状态却让我有点迷失。我想回归到柴米油盐的生活里去。

碰巧,房东退租,迫使我搬家。于是我索性辞职、搬家一起办,在胡同里开了一家小卖部。

小卖部所在的胡同。

房子是亲戚家的,不临街,在一条很长的胡同中部。一共两间:大间住人,小间就是小卖部。

由于之前一直出租给小店主,屋子里还留有一个破冰柜,几个铁货架。

还有一些积压的卷烟、白酒和过期的绿茶,两箱空啤酒瓶子,一些卷筒纸和大半箱泡面。

收拾屋子的时候,我找到了之前的进货单据,上面有附近货栈的联系方式。

隐身胡同里的货栈。

于是我先订购了啤酒、可乐、雪碧、冰红茶等几种大众化饮料。

可能因为订购量不大,货栈老板不太上心,经常拖个两三天不给送货,还偶尔临时加价。

加价虽说也不过是1、2块钱,但小卖部利润很低,受不起“盘剥”——一瓶饮料本就几毛钱的利润啊!

着急要货的时候,我只好拉着买菜的小车去把货物搬回来。

小卖部该卖什么呢?

由于不爱吃零食,我还真为此琢磨了一阵子。

只要路过小卖部或超市,我都习惯性观察一下他们的货架,看商品种类,也看定价,偷偷拍下照片作参考。

偷拍超市的定价。

我的定价原则是宁低不高,毕竟没有房租压力,先以低价吸引顾客,特别是零花钱不多的小朋友。

经过一番拾掇,这个略显粗糙的小卖部,就这样开门营业了。

开店之初,我设想过会遇到什么样的人,甚至担心会不会有坏人来打劫。

结果真正的坏人没遇到,日常赖皮捣乱的人倒是不少。

我收到的残币。

空啤酒瓶子可以退5毛钱,有一次两个男的拿了几十个空瓶来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我这里卖出去的。

刚开业的时候,面对顾客我总是手忙脚乱,一慌乱就记不住售价。

有个顾客就钻空子,明明15块钱的白酒却说7块钱一瓶。我也只好卖给他了。

还有个邻居,他经常买一种标价10元的烟。有一次10元烟没货,于是他问能不能10元买一盒标价11元的烟,尝尝鲜。

我答应了。从此他每次买都只付10元,后来我干脆把11元的烟降价为10元了。

我不抽烟,光是认清烟名就花了不少力气。每种烟还有外号,像图中这个叫“小太阳中南海”。

小商品的利润都不高,为了不亏本,一贯对数字不敏感的我,也不得不开始精打细算。

到了夏天,我付500块押金租了个冰柜,进了20多种冰棍。

虽然越贵的冰棍利润越高,但我进的都是售价不超过2.5元的平价冰棍 —— 太贵怕邻居们不买账。

其中卖得最快的是1块钱的老冰棍儿;玉米冰棍1.5元一支,也很快卖断货。

可是冰柜太耗电了,每天电费就要十几块钱,卖冰棍的利润还不够交电费的。

后来我做了冰棍促销,十块钱六支,任挑。

果然吸引了附近的大叔大婶,一天就卖了50多块钱冰棍。

有个大婶买了冰棍回家,第二天就过来跟我说,昨天买的六种都挺好吃,今天再买一次。我心想,大婶您一天吃的冰棍比我一年吃的还多。

夏末,我把冰柜退了,剩下的冰棍转移到家里的冰箱冷冻室,然后把包装纸做成“菜单”,客人点单,我再去冰箱里拿。

小卖部的生意时好时坏,经常要看天吃饭。

夏日里有一天,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雨,挺凉快的,但买东西的人也非常少,平日络绎不绝买冰镇啤酒的顾主都不见了。

当时店里的空调恰好坏了,但我还是希望天热一些。

终于明白古人“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心情了。

本来就客流量堪忧了,胡同里还隔三差五施工修路,生意更是惨淡。

随着经营经验的积累,我逐渐摸清了顾客的喜好,开始增加商品的种类。

货架上就慢慢出现了各种糖果、锅巴、薯片、花生米。

泡面的种类也丰富起来,并且配上了鸡爪、鸡腿、香肠等“泡面伴侣”。

小卖部好像有“进货魔咒”,只要我进货了就没人买,比如盐。经常有人来问有没有盐,我进了10包之后一包也没卖出去。

本来,我希望我的小卖部可以卖正牌的、健康有营养的零食。

一开始薯片我尽量选非油炸的,虽然进货价会比较贵。

有人向我兜售利润比“蒙牛”“伊利”高很多的杂牌冰棍时,我也都拒绝了——然而这个信念并没有支撑太久。

不到两个月,我的“健康食品销售计划”就败给了膨化食品、辣条和“肥宅快乐水”。

店里新增了许多薯片和辣条。


"趁媳妇儿不在,赶紧买瓶啤酒喝"

开小卖部最有趣的,莫过于能遇到形形色色的顾客。

偶尔路过的游客、本地的大爷大妈、租房的外地打工者……可以说每天都在体验人情冷暖。

附近有几个合租的四川快递小哥,下班后经常来买烟买酒。有次我收钱之后,买烟的小哥愣着不走,说你少收了我1块钱。

还有一次他们扫了二维码却忘了付账。等他们下次再来的时候,我说上次付款没成功,他们也没有质疑,很爽快地就把钱补上了。

国庆节期间,有游客一家来买泡面,吃完他们要去“填俺闷逛畅”(天安门广场)。

一回生,二回熟。我和老顾客之间的互动,逐渐就不局限于“买东西-付账-走人”了。

有时候我会义务帮大家换零钱、收快递。

有朋友建议我开个业务:代收快递,每件1元。但我觉得毕竟收快递不是我的主业,所以就当随手帮忙了。

老顾客有时候买完东西也不着急走,会站在门口和我云里雾里地侃大山,讲某种香烟的历史,从公海上的走私说到附近小店的假货,一包香烟俨然就是一部全球史。

也有顾客在晚上11点我准备关门睡觉的时候,和我絮絮叨叨说自家的矛盾,让我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胡同里安静又不失热闹的夜晚。

还有个安徽的大哥经常来买烟买酒。有时会和我炫耀公司发的新水杯,或者故作低调地告诉我,女儿考上了大学。

有一次,大哥鬼鬼祟祟地在门口探头探脑,我说您这是干嘛,约了特务在我小店交换情报吗?

他说,趁媳妇儿不在,赶紧买瓶啤酒喝。

我说老婆不是不在家嘛,这是躲谁啊?

他抱怨,邻居那个老奶奶最近天天盯着他,只要见到喝酒,回头就给他媳妇儿告状,说他每天咳嗽嘛还不戒酒,这么下去身体要坏了。

本来闺女和自己是一条心的,现在也被大妈们策反了。所以他每次都拎着酒瓶子找个胡同里没人的犄角旮旯,喝完再回家。

我心里不禁偷笑 —— 这种多管闲事的“优秀品质”放在胡同里的老北京人身上,真的让人觉得又萌又暖又无奈。

后来有一天,这个大哥雄赳赳地来店里买了六瓶啤酒、一瓶白酒。我说您这是要造反啊,不怕老婆骂了?

他说,嗨,别提了。老婆娘家来了亲戚,所以命令我今天必须陪酒——以前老子想喝一瓶都不行,今天说喝完六瓶,不够再买。

一开始我只卖玻璃瓶装的啤酒,但总有人来问有没有易拉罐的,所以我就进了一箱罐装啤酒。

此外,让我印象深刻的客人还有很多。

每天下午两点半,总有一个大叔风雨无阻地来店里买两瓶冰镇啤酒。

有一天我内急,想着等大叔两点半来买完酒我就赶紧去上厕所。结果那天他下午三点半才来。

我问他今天怎么来晚了,他说前一天来了发现我在午休,所以今天就想晚来一小时,让我多睡会儿。

而实际上我为了等他迟迟不敢出门,担心他扑了个空—— 简直就是现实版《麦琪的礼物》嘛!

没客人的时候,我就在店里看看书,上厕所也要趁客人少的时候。

晚上10点之后,经常有一个穿着工装、举止优雅的姐姐来买冰棍。

看着她拿了2块钱一根的冰棍,然后又放回去,换成了1.5的,还自言自语说,“吃这个就行了,也挺好的”。

忽然有点心酸,这么晚才下班,还要为5毛钱精打细算。

然而这就是胡同里老百姓的日常。

我用硬纸盒做了个格挡,把不同面额的纸币分类存放,凑够一千就拿去银行换整。

店里可以手机支付,但用纸币和硬币的人还很多,经常数硬币数到我眼瞎。

当然交流也并不都是愉快的,有时候也有点闹心。

比如有个被大家称为“傻子”的人,经常坐在门口和左邻右舍聊天。

同时他又很擅换着花样惹人嫌,招猫逗狗啊,和大妈搭讪啊,吓唬小朋友啊什么的,渐渐引起了公愤。

如果有人当面指责他,他就嘿嘿笑着装傻。

他经常来小卖部买零度可乐,3块钱的饮料每次只付2块。下次来买东西的时候再清账。

后来,清账时间从1天渐渐拉长到1周,最后发展到上次的还没结清,下一次的债又记上了。

我用便利贴记下“傻子”的欠账。

而且,我发现他经常和邻居炫耀自己的赊账,可是一见到我就立刻扭头走开。

我不明白这1块钱是有多重要,拿着出去放高利贷是能发家致富吗?与其躲着我,干嘛不清账呢。

后来我才知道,他靠给居委会的院子打扫卫生和做杂活,领低保生活。

也许“我可以赊账”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像一种特权,让他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傻子”的自行车,车架上还有一瓶白酒。


我看见了北京的另一面

夏夜,小卖部门口总会坐着几个邻居乘凉、聊天。

一开始我不好意思加入他们的“胡同座谈会”。

和周围邻居渐渐熟悉之后,我也开始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偶尔出来和大爷大妈问个“吃了没?”。

偶遇良辰美景,我总是会抱着琴坐门口弹一会。路过一对中年夫妇,女的说:嚯!这个可太雅了!男的问:这什么琴?女:不知道。

没过多久,对门的大爷会在我干活的时候,递给我他家的锤子;冷饮供货商送冰柜来,几个街坊会主动帮我抬进屋;有人赖账的时候,也有邻居走过来帮我“讨债”。

甚至坐在门口抽烟的老奶奶会跟我说:

“小伙子,抽烟不?没事,别怕,对身体没影响。你看我抽了一辈子烟,也没影响生孩子,这不是也活这么大岁数了。”

我推说不会抽烟。她又热情地说,“来,我教你!好学!没关系啊别怕头晕,晕两回就会了!”

豆瓣友邻来店里聚会撸串,邻居给我们贡献了小板凳和木炭。

然而我刚搬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

有天工人师傅上门装宽带,拉网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别家的线,没五分钟那一家三口就气势汹汹找上门来吵架,硬是把师傅拉去维修,说修不好就不许走。

隔壁院子老奶奶也来找我,不许我用我家的卫生间,因为污水会排到他们院里的下水井,夏天万一堵了怎么办。

还有一次,我刚住进来没三天,就有邻居跑过来说,消防部门认为我的房子外面有违建,存在火灾隐患,应该拆除……

邻居在我的窗户底下晒他喂鸽子的米,结果米里面的虫子全都顺着墙壁往上爬。后来,邻居又给我拿来杀虫剂。

作为大都市的北京,和胡同里的北京,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都市里生活节奏快,大家奉行的是契约精神,萍水相逢,互不叨扰。

而北京胡同是人情世故的市井,存留了最朴素的生活智慧: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所以说,要融入老北京的胡同生活,是有门槛的。

有人把它概括为“局气”,而我也愿意把它描述为:懂礼貌,守规矩,大方,仗义,乐观豁达地面对生活的琐碎。

蓝天白云,一群鸽子飞过灰瓦和大槐树,树下几个光着膀子侃大山的北京大爷,扇着蒲扇,可能还端着一碗麻酱凉面。这就是我小时候的胡同记忆。

来了个小朋友买辣条,我和他说这种一毛钱和五分钱硬币已经很少用了。但看他那个眼巴巴的小眼神,还是卖给他了。想起自己从抽屉里偷硬币买糖吃的童年。

我很多朋友不理解,为什么我好好的国企工作不做,却跑去开小卖部。

在他们看来,大概这种“不上进”是北京人的特权:没有生活压力,任性享受生活。

我一些朋友即便已经买车买房、工作稳定、衣食无忧,却仍然对我的北京户口耿耿于怀,尽管我的收入还不到报税标准。

他们会说:等到拆迁,你就一夜暴富了!

但他们没看到的是,胡同里一家五口挤在十几平米的平房里,30多度的夏天甚至没有空调。

子女大学毕业有了稳定收入,父母还要出去捡垃圾卖钱。

这让我想起汪曾祺先生笔下的北京人生活哲学:穷忍着,富耐着,睡不着眯着。

附近胡同里的一个破旧的小院子,实则是龚自珍故居。

我觉得生活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艰难的。

对于很多老街坊来说,所谓幸福,可能就是吃晚饭的时候有二两白酒配炸酱面。

如果谁偶尔去某家小店吃了一碗咸淡合口还有肉沫的豆腐脑,就值得炫耀一下。

我想起“傻子”有一次终于清账并“全款”买了饮料,他就像孔乙己一样,把四个1元硬币排在柜台上,比往日欠账的时候神气百倍。

一瓶二锅头不过十几块,20多度的时候经常卖断货。天热了,店里的一半收益要靠冰镇啤酒。

也许,让这些老北京人活出幸福感的关键可能不是收入,而是心态。

只要二锅头、红塔山和北冰洋没涨价,日子仍然可以过得有滋有味。

在我看来,这就是生活本身的样子 —— 既不花哨,也不光鲜亮丽,但充满了生命力。

晚上小卖部开着门,有一只猫溜了进来,吃饱喝足还赖着不肯走。

图文 人类学的李小道 | 编辑 小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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