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水晶2019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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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你是誰》
第一章读心术（5）
那天的事后果很严重。父亲不仅被迫取消了他神圣不可侵犯的补觉，去医院为我和他自个治伤，还得忍受张政委那张阴云密布的臭脸和时而蹦出粗话。
几天后父亲开会迟到，以致摊上了大事。他从未解释迟到的具体原因，也许是认为不值得解释，或者说我没听母亲提起过。多年之后，我揣测父亲在开会缺席那一小段时间里，无非是泡了一杯热茶，去厕所放了水，或是满抽屉翻寻他的会议记录本……父亲一直坚持说他开会只晚了几分钟，张政委那小心眼的家伙便小题大做，公报私仇。我认为他对时间的估算，多少有些保守。
张政委当着局里全体干部的面发飙，说父亲思想有问题，对党的会议不重视……对于这种上纲上线的批评，父亲自然不能保持沉默，情急之下抛出一句简洁有力的俗语，瞎——扯——淡！张政委的脸一下子绿了，拍着桌子要站起来却无意中拖动了桌布，以致那杯滚烫的茶水连同碧绿的茶叶在大腿面上来了一番热气腾腾的即兴创作，并累及他的裤裆。那是一幅有色有形有味有痛，能让张政委获得全方位感官体验的抽象画，他的脸顿时由通红转为煞白，中间隔了几个人就冲着父亲抡起了拳头。那天的架，自然是没打起来。
几个月后，父亲工作上出了些纰漏被停职。这位刚性十足的刑警队长强忍着憋屈接受了处分，三个月后，就在马上要恢复正常工作的当口儿，他却毅然决然地把辞职报告拍在了张政委的办公桌上，“我他娘的不干了”。这事在当年山水市市级机关里极为轰动，并且衍生出若干个版本的传奇故事。直到现在，一旦有人提及这段往事，父亲都颇为自豪，脸上会迅速生长出毫不掩饰的神采。
当年，我和母亲的感受却远非如此云淡风轻，那真是打碎牙往下咽的悲壮。我甚至悲观地揣想自己某天早上醒来，可能在家里找不到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所以就藏了些米饭和糖果以备不时之需。很久之后，母亲从床下扫出一大坨干巴巴的东西，还发现几摊糖渍牢牢地黏在地板上。然而，最先发现那些藏品的是一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蚂蚁，很快它们就被杀虫剂灭了口。在母亲被绝望击垮，暗地里寻思怎么才能让父亲低下那颗高贵的头颅重回局里工作时，生活在一年多之后终于对我们绽开了笑脸——父亲的生意走顺了。
有了那次惨烈的教训，每当我触摸着额角上那条被时间磨蚀得几乎看不清的疤瘌，就会告诫自己——读心术的前世来生永远都是秘密。祸从口出，我在五岁半时就悟透了。
在读心事件过去很久之后的某一天，父亲心情大好，把我拽到身边盘问。你小子说有超能力，那给老爸表演一个，说说我在想啥？历经一次大的磨难，我已颇有些城府。看着他的眼睛我非常真诚地说，我是奥特曼，我是超人——你在想，今晚吃什么好东西。父亲盯着我瞅了再瞅，失望地松开一双大手说，滚—— 我虚张声势地号叫着跑开。
父亲当时的眼神很奇怪。有一团小火苗在眼里挣扎了几下，很快便熄灭了。那时，我还无法自如地使用读心术，的确无法把握父亲当时的内心活动。但是，从记忆中残存的父亲的眼神来看，他非常失望，而且是不加掩飾的失望。虽然我的所谓超能力不是他辞职的直接原因，但是两者之间多少还是有些关联的。在试探过我之后，他不得不让自个接受我平平如众人的事实。后来，我感觉他想通了也释然了——一个小孩子的傻话岂能当真。
母亲除了不再用玻璃杯喝水，一切都好像从未发生。我很奇怪，她为何从未追问过那句令她身心俱伤、无比诡异的话从何而出。而且，她不仅没有表现出一丝好奇心，甚至还有刻意忽略那起读心事件之嫌。当然，这是我成年之后将各种疑团归纳分析之后的表述。不可思议的是，父亲的失眠症竟然意外不治而愈了，他不再周末集中补觉，只是，那似乎仅仅是形式的转换——他的入睡障碍变成了睡眠质量不佳，这个问题严重困扰着他直到去世。
人在年少之时，内心都如盛开的花朵一般无遮无拦地袒露着，看得见花萼瞧得见花蕊，旁人以看得清看得懂而轻松愉悦，自己因心无芥蒂而舒展、幸福。但是，倘若这颗纯洁的心灵之花在猝不及防间遭遇到挫折，便会慢慢地聚拢花瓣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切断与外界的自然沟通，于是，便拥有了所谓的成熟所谓的城府。那一年我的童年结束了。我只有五岁半，便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掩饰自己。
每个人都可能有一些不甚美好的记忆，而我只能用“不堪回首”四个字来形容自己十八年前的那段往事。然而，对它的叙述现在必须按下暂停键，迫切想告诉你的是我眼下的处境。此时，我正呆立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确切地说是狼狈地站在山水晚报采访二部的办公室里，承受着若干双眼睛从背后或轻或重地针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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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各位亲“猪”事如意，健康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