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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确像开玩笑一样地过去了

Andylee  · 简书  ·  · 2018-03-12 14:52

时间的确像开玩笑一样地过去了。这件事,就发生在每一人的眼前。

每一个时代的人在“眼前”所看到的时间是不一样的。例如有关中国历史中最早的文字记录发端于周朝共和元年,这一年也是中国历史有确切纪年的开始。共和元年这一年按照现在的纪年应为公元前841年。在这一年,周厉王止谤于路。行路之人想要像平常一样聊天说话,必须学会另外一项技能:道路以目。所谓眼眸之中波光流转者,非但能传情,亦可传言。

这个故事后来成形在《国语  召公谏厉王弭谤》这一篇中,寥寥数字就能将“噤若寒蝉”的场景推送到我们的眼前:

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当然如此生活的“寒蝉”还是会迎来春天。三年以后,周厉王被国人所弃,流放之。

王不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从这则故事中,我们还可以进一步的去猜想。对于这则故事中的核心人物周厉王而言,在他的眼前,他看到的是什么呢?或许就周厉王本身而言,他所熟悉的王位给予他的眼前世界中,被“国人所逐”是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所以国人声起之时,他实在懒得理会与细究,周厉王采用了最快捷的应对处理方式。

直到被流放之后,可能在周厉王的“眼前世界”中才增加了这样一条教训。纵是贵为天子,仍然是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行事。当然,有关这个故事教训也成为后世之人“眼前世界”所呈现的内容之一。

我们常常说孔子以“仁、礼”为其思想的重心所在。不过我们得承认对于孔子而言。那都是的确发生在他眼前的事。对于前朝往事的学习、玩味,没有谁比他更用心了。孔子对于历史时间的把控不过区区一千年左右的距离。换作当代的我们,历史时间呈现在我们面前时,已经有将近三千年的距离了。这也就决定了在我们的“眼前”,所看到的时间与孔子所见到的时间是完全不对等的。

用我们所掌握的历史时间去理解孔子所掌握的历史时间多少有些勉强。毕竟这之间许多的内容都已经在时间的磨损中消失殆尽。每一代人累计下来的历史时间只会给后世人凭添了相当多的考题与试卷。更何况,后世之人还要找到“正确答案”才可以。

问题是:周厉王是如何提供自己所做所为的“正确答案”呢?可能这个答案,会让后世之人错愕良久。或许周厉王对于“止谤”这样的政策的解释就是:我就是不喜欢听不好听的话!

“眼前”的时间长度的不同,决定了出现在“眼前”的世界是何等模样。至少现在我们明白无误的知道:“天下事由天下人说之”。

如果回到《国语  召公谏厉王弭谤》这篇文档中,我们在阅读时,周厉王相当于一个剧本中的主角。而我们则要平心静气的将这一幕剧完整的看完。不过从仅有的文本中,显然缺乏一个剧本应有的推进过程的细化。那么此一过程的细化有赖于我们的想象和添加。毕竟在我们的眼前,还有其他上千年的历史时间可以参照。周厉王的表情、语言和行事风格,通过其他历史时间都可以获得比较准确的参照。更何况周厉王与当下的我们,从人类学的角度出发,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么从人的角度出发,周厉王在跨越三千年之后,依然还可以被我们复原在历史当中。在上述行文中出现的“噤若寒蝉”这样的词语是来自宋代,但被我们放置在周厉王所处的时代,会更加形象的解释“道路以目”这个局面所附带的惊悚氛围。

在《国语》中记述这件事采用的文字其实不多。但是正是这些文字中的空白-----或者更贴切的说法是:留白。给后世之人观看这一出戏剧效果极强的历史事件时,可以增加更多的“玩味”的地方。例如在“三年,乃流王于彘”这句话中,我们可以知道国人忍受的时间极限是三年。国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所“惊动”之人只有一个人,就是周厉王。

或者周厉王是被迫放弃王位,或者是周厉王主动放弃。这其中的故事如果想要完整,至少我们可以给出不少于两种的可能性。而历史叙述则更倾向于选择前者作为主流叙事手法。在我们的眼前就会有两种选择,一种结局的状况出现。如果我们将周厉王仓皇出奔作为一幕独幕剧来写,他会如何自我辩解呢?他的心路历程该经历怎样的九转回肠呢?这一幕都依赖于读者各自眼前到底有多少世界可参照这一个基础。

如果想缩短对于“眼前世界”的认识,那么就可以参看唐诺的《眼前:漫游在《左传》的世界》这本书作为剧本细化的延伸参照。


我想唐诺在重读《左传》这本书时,一定常常在戏剧化的历史文献中不能自拔。他曾这样解释出现在他自己眼前看到的场景:

我设想每个人的视线都是一道道光、一次次的直线,孤独的,能穿透也会被遮挡,能照亮开来某个点、某条路径却也总是迷途于广漠的幽深暗黑空间里时间里——春秋时日那些人的眼前,《左传》作者的眼前,我的眼前,我希望能把它们叠放一起;我想象这些纵横四散的直线能相交驳,这样我们就可望得到一个一个珍罕的定点,知道自己身在何时何处,这也是最基本最简单的“定位”方式。

《左传》这样一部破旧沉厚的阖上之书,仍让我感觉蓄着风雷,有我还不知道以及永远不可能知道的某些东西,好像还听得到远方隐隐滚动的雷声。

也正因为在左丘明的眼前的世界与唐诺眼前的世界是多少不同的,也就造就了唐诺试图将这种不同的“眼前世界”重叠在一起的做法。这种做法的后果就是唐诺的《眼前》这本书中有着“小说艺术”特有的方式和眼光。在古文中简练的叙述背后,唐诺将自己眼前世界中有关人的种种添加到《左传》故事中的人身上。于是在同样的故事叙述中,我们见到了犹豫、徘徊、痛苦和孤独-----这些在正史中不会着墨太多的情节。更何况按照唐诺所掌握的历史结局再去回顾那些古文中一笔带过的情欲之事、鬼神之说、弭兵之会、小国家的大灵魂、两千多年前的梦、春秋战国的繁花一般的思维与思想……

我们也得以在唐诺的“眼前世界”中,按照我们的知识体系去完善和补充历史的空白。也从而在两种选择、一种结局中找到更多合理的辩解。

对于历史的复原和沙盘推演,不在于回到时间之前。这些看似劳而无功的做法,只是在提醒我们自己如何在时代中学会自处。或者是如何让自己与时代相处。毕竟厉王与我们一样,都处在时间之中。学习会时间相处,厉王会做的事,我们也一样会做。在这一点,对于周厉王,我们都不具备厚颜耻笑的资本。

将“时间”更换为“时代”,理解上述会更容易一点。

时间的确就像开玩笑一样过去了,但是每一个出现在历史眼前的人,未必能与该时间匹配,有的人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时间眼前,有的人依然还生活在与周厉王同时的时间眼前。这种错愕,由人不由天。

我们回顾那些已经过去了时间,的确得需要开开玩笑,才能舒缓一下时间给我们的沉重感。毕竟每一个人的时间,只会减少,不会增加。但是历史的玩笑却不会在乎这些自怜自艾。它演了一出又一出,可能区别就在于观众的眼前到底会出现什么!

所以唐诺在《眼前》中不止一次的说道有关自处的问题,在远处滚滚雷声袭来之际,眼前所见,终究是自己:

我设想每个人的视线都是一道道光、一次次的直线,孤独的,能穿透也会被遮挡,能照亮开来某个点、某条路径却也总是迷途于广漠的幽深暗黑空间里时间里——春秋时日那些人的眼前,《左传》作者的眼前,我的眼前,我希望能把它们叠放一起;我想象这些纵横四散的直线能相交驳,这样我们就可望得到一个一个珍罕的定点,知道自己身在何时何处,这也是最基本最简单的“定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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