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街上的小人物之第二个：那个开便利店的小刘（2）

小刘每每洗完衣服，就会把它们摊放在那一张白色的塑料凳子上，然后搬到自己的店门口晒一晒。可看上去特寒碜、特不雅观，因为有时候凳子上竟堂而皇之地摊放着一条红色的内裤。而且这么晒，夏天犹可，冬天却怎么也不会晒得干啊。于是，晒得半干不干的衣服所发出来的一股霉味便在他的店里不断地囤积起来，混合着那一股尿骚味，从而形成了一股令人作呕、惟恐避之不及的怪味。

事实上，也不是我一个人神经过敏，我们这条街上还有人不无刻薄地说：“‘建国便利’就是我们桂花苑小区的一块牛皮癣！”我甚至想，之所以会有人偶尔跑进“建国便利”买点儿东西，也许不是因为出于某种实际的需要，而是出于某种同情的怜悯心，就像当初我那样。

有一次，我好心好意地问小刘，为什么不用一根绳子，挂到旁边那一堵背人的墙上呢？那样看起来不仅体面一点儿，而且也更容易晒得干啊。他却一脸怪相、振振有辞地反问我，万一被人家给偷走了呢？我一下子火了，便立刻提高嗓门，毫不留情地讥讽道：“你这种烂衣服、烂裤子也会有人偷，难道人家偷回家去当柴火烧啊？！”

“看你说的！孙老板啊，你不要瞧不起我！在这个世界上，比我还穷的人多了去了！……”

我说不过他，只好闭口不言了。

另外，我发现小刘吃饭时，总是喜欢躲在货架后面的那个小隔断里吃。有一次，我咋咋呼呼地说：“刘老板啊，吃什么好东西呢？偏要背着我们躲在后面的旮旯里吃！”

然后，我立即闪身进去想一窥究竟，只见水泥地上一只小电饭煲的盖子已被掀开来，正噗噗噗地往外面冒着一大股热气。可看上去，我的突然出现却使得小刘一下子窘迫不安，他那一双布满血丝的小眼睛竟然惊惊恐恐地盯着我望，就好像我是一头猝然闯进去的大水牛一样。与此同时，他的手上正捉着一双筷子似乎准备往自己碗里夹饭，但在那一刻，却不知所措地停在半空中了。

而小电饭煲的旁边还藏着一样东西，上面用一件破旧的棉毛衫遮盖着。我猜测那东西肯定是一只小马桶。

我弯腰一瞧，那只小电饭煲里不仅有大米，竟然还有青菜、豆腐、鸡蛋，甚至还有小半截红艳艳的火腿肠！而这一锅“什锦米饭”看上去显然有些夹生。事实上，像这种乌七八糟、不知所云的煮法不夹生才怪呢！于是，我不禁脱口而出：“靠，这怎么吃啊？像一锅猪食嘛！”

但话一说出口我就开始后悔不迭了，因为小刘的脸顿时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可好在他并没有立刻翻脸，叫我滚蛋，而是讪讪地说：“一锅——一锅下，香！我就喜欢这么一锅下！……”

后来，我就知道注意分寸了，再走到小刘那儿时，只要发现他正鬼鬼祟祟地躲在那个小隔断里，我就迅速地一闪而过，再也不会咋咋呼呼地开口叫他了。

小刘这么节俭，或者说这么坚韧，分明是活出了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境界，叫人真的无话可说。你能怎么说呢？你能叫孔子不“开口子曰”吗？你能叫达摩不“面壁九年”吗？你能叫乾隆爷不“天天吟诗作赋”吗？……当然，你还可以这么想，他本来就赚得不多，现在能省一个是一个，省下来还要贴补给他老家的老婆、小孩呢。

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人家的日子，而我自己的日子呢？好像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服装店还未开满一年，我居然就想改行了。说实话，刚开始我对服装这一行还是蛮感兴趣、蛮有热情的，而且我的服装店生意还行，好的时候一天竟也能做到三、五千块钱的营收。但渐渐的我就不那么上心了，一来是因为服装这一行有淡季，淡季一来，有时候竟连着好多天吃空屁，卖不出一件衣服，真是急煞人；二来是因为进货太麻烦了，坐一夜长途汽车到杭州四季青服装市场去进货，真的是非常麻烦，能把人活活累死。

每次去进货时，都要在长途汽车上昏昏沉沉地颠簸一夜，坐也坐不好，睡也睡不好，夏天热死人，冬天冻死人。等第二天天不亮到达那儿时，随着驾驶员的一声吆喝，我们这一车蓬头垢面、呵欠连天的人便纷纷跳下车，拖着一辆小推车赶紧往市场里跑。去迟了，新货就会被别人都抢走了。

等进好货后，大家再哼哧哼哧地拖着那一辆堆满大包小包新衣服的小推车往汽车上跑。跑的时候，经常一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包里的新衣服就会被钩坏了，若是拿到市场里换也不一定会换给你，若是拿回来卖也不容易卖得出去……

总之，开那种不需要自己进货的品牌服装大店我又开不起，而开这种三天两头就要去进货的小店实在是太麻烦、太辛苦了。

所以，当我看到隔壁那一家“天美”小超市每天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时，便情不自禁地觉得眼红心妒了，经常寻思着干脆把自己的服装店也改成一家小超市，这样一来，我就不可能再常常吃空屁了，因为小超市里卖的毕竟都是一些小区居民日常需要的东西，不可能没有一点儿生意；二来只要一个电话，那些供货商就会主动送货上门的，这就完全省了自己去进货时的颠簸之苦。

不过，我心里终究是没底，于是屁颠屁颠地跑到小刘那儿，试图从他嘴里套出一些关于开小超市的窍门。毕竟他的“建国便利”已在这里开两年了，尽管不像很赚钱的样子，但也并没有倒闭啊，这充分说明他多多少少还是有利可图的。当然，我一开始问得试试探探、闪闪烁烁的，并没有一下子和盘托出。

可三言两语过后，小刘却一下子识透了我的用心，竟然劈头盖脸地问：“老乡啊，老实说，你是不是想改行了，也想开一家小超市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