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向曾经战争中所有的军人致敬！
故事部分虚构。
我出生的时候，正值澳门回归的那一年，举国欢庆。据说出生那天，我爹娘的嘴都没合拢过，直呼我是“福星”。
后来随着我长大，他们更坚信了这个理念。十岁那年，我家终于盖起了三间平楼，这在我们那个镇上可是头一户。人人都说老孙家将来要走大运啊！来看我家新房的人络绎不绝。
但人们抬一个的同时肯定要踩一个，与我们家齐名的还有一家，不过正好相反的是，提起他，人们都避之不及。生怕自己与其扯上关系。
这个人就是李老头——人称铁拐子。
我那时候正值好奇的年纪，听说这事后，回到家就缠着我娘问关于李老头的事，我娘皱着眉头说:“你问这干什么？！”似乎十分不乐意我提起。
可是耐不住我软磨硬泡，她终于松口了，拉着我坐在凳子上说:“李老头那人特别小气，上街买菜总要讨价还价，一毛不拔，所以人家叫他铁公鸡。”说完我娘一脸你知道他为啥不受待见了吧的表情。
我两眼一亮，继续问到:“那为啥还叫他拐子呢？” 我娘这回却死活都不回答我了，被我磨来磨去，最后生气的说:“等你以后见了他就知道了！”说完还添了一句:“离他远点！听见没？！”
我嘴上答应，暗地里却一直寻找李老头的踪迹。当我在最后一个乡亲的指引下，来到田地边，看到那孤零零立在土地边的小瓦房，突然想起我娘的叮嘱，不禁有些胆怯，悄悄的藏在树后观察。
半晌，一个佝偻的背影从门里走出来。身子一晃一晃的，胳膊里夹个木拐，我视线往下一瞧，只看见一条腿和卷起的半个裤子。脑子突然一片空白，扭头一路狂奔回家。
回到家后夜里三番两次做噩梦，还发起了高烧，我娘发觉不对劲，就问我白天去哪了。我迷迷糊糊说了“拐子…”两字，被她听到，恨恨的骂到:“这个死老头！果然是扫把星！”
后来十天我都没敢出门，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什么，等我终于踏出家门去集市上买零嘴的时候，才发现大家看我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超市老板娘结账时特意把我的零头抹了，同情的说到:“苦了你了孩子…以后别不听你娘话乱跑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件事情已经全镇都知道了！
我说不出什么感觉，不知不觉的走出集市，一直等到恍惚中抬头，看到那孤零零的瓦房，我才发现，徘徊在自己心里的，是歉疚。
我这一次没有再躲，在房屋的不远处站着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正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女娃娃，站那干啥，是不是走累了，进来坐会吧。”
我惊讶的抬头，看见了他的正脸，跟我爷爷一样，白花花的头发，皱巴巴的老人皮，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害怕是多么多余。
毕竟是十几岁的小孩子，根本没想太多，等我进屋后发现室内除了板凳和床，空无一物，他用一个缺了口的瓷碗给我倒了杯水，然后说:“女娃娃，你等会，我先去给我兄弟们送饭去。”
饭？哪来的饭？兄弟在哪？我还是忍不住好奇，跟着他出门了，而他看见我，也没制止。提着个篮子就向田地里走去了。我看他拄着拐不方便，中间说了几次帮他拿，他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走了一会，我还在迷惑他的兄弟们到底在哪，他却停下了。
只见他用力把木拐扔到一边，扑通一声，跪在十几个小坟堆面前。
我被这一幕吓得不敢吭声，他说的“兄弟们”难道就是面前的这些坟堆？那岂不是…
我知趣的不再说话，走到他旁边，跟着他一起跪下了。死者为大，最基本的尊敬是要有的。
而他此时像是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眼中流露出无数的情绪，有悲伤，有怀念，有惋惜…
他伸出手，掀开篮子上盖的布，将里面的十几个白花花的大馒头拿了出来，一个个摆放整齐，我能看到，他的双手都在颤抖。
都说李老头一毛不拔，原来省的钱都用来买馒头了啊。我看着散落在土地上的，被小鸟和昆虫啃食下的馒头渣，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以为李老头会一直沉默着回忆往事，没曾想他却开口说到，:“女娃娃，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像是好久好久没有与人倾诉过，也可能看我就是个小孩子，心智单纯。沉浸在回忆中的他缓缓开口…
:我十几岁的时候，可没你这么大胆。敢偷偷在人家家门口偷窥。那时候别说乱跑了，顶多在院子里拿着弹弓打打鸟。
我娘嫌我胆小，就让我应征入伍锻炼锻炼，说进的什么兵团。本以为就是天天跑跑操，踢个正步什么的。没曾想我们竟然还要练习开枪，期间营里来回的还有运输大炮的，火车拉着坦克，都往南方去。
那时候，谁能想到打仗啊！战争离我们多远啊！
然而两个月后的一天，吃过晚饭以后，连长却突然神情严肃的说，全连应祖国需要，全部调往南方支援！当时，我和兄弟们心里就一个想法:完了！去了战场，那还有命回家！
第二天下午我们就收拾东西坐上了汽车，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战争是啥样的，打仗怎么打，我们在忐忑中就到了战区。
刚进去先是选兵，因为我们原来在兵团主要训练的是侦察，于是就直接把我和兄弟们编排成了一个侦察小队。
我们那时候还很开心…兄弟们没有分开…现在想想…宁愿大家都分开。 侦察兵，顾名思义，就是事先侦察地形，排除危险，是部队的先行兵，也是，部队牺牲最多的兵…
我听到这，觉得明白了些什么，但又觉得很不真实，说不出来什么滋味。而李老头却停下了，过了半晌，像是在平复心情，然后又继续说到:“我们到那以后，根本没来得及进行太多的训练，宣读完参战动员令后，连长就要求我们把东西分类打包，要随身带走的…还有带回家的……东西以及…书信…”
大家都知道这书信就是遗书，可每个人都没有当做遗书来写。不到最后一刻，我们绝不认死！
说到这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但我并没有打断他。
我现在还记得军号声响起后，连长说的话:“同志们！我们即将开赴前线，我们为祖国流血牺牲的时候到了，祖国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祖国看着我们杀敌立功，人民看着我们保卫家园！”
刹那寂静后，我们齐声铿锵有力的回到:“坚决完成任务，不负人民重托！坚决打击敌人，维护领土完整！” 那声音响彻整个山庄…
我看见他浑浊的双眼，留下了两行泪，心中震惊的同时又肃然起敬。
他似乎想起了悲伤之处，六七十岁的老人，头抵着地，双手捶打地面，不停的痛哭起来。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抬起头指着其中的一个坟堆大声说到:“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他是被侦察时被敌人发现，乱枪扫射死的，敌人不仅杀了他，还把他的尸体大卸八块！我再次见到我的兄弟都没有认出那是他！”
他情绪激动，手指对着坟堆一个个乱指:“还有他，我们一起侦察的时候，上一秒我俩还在说话，下一秒他就被敌人一枪打死！而我侥幸只是被打住了腿…”
“在战场上，当你看到你的兄弟就倒在你面前，再胆小的人，也会红了眼！我根本感觉不到腿上的痛，和他手里的枪！扑上去就要与他同归于尽！直接用牙把他的手指头咬断了！然后把枪夺过来一枪爆头！”
他说到这有一丝自豪，:“失了一条腿，为兄弟报了仇！值了！”说完还拍了拍自己的断腿，带着一丝感慨。
“可其他兄弟，我都没能替他们报仇。因为杀他们的不是敌兵，而是心软救助的“老弱妇孺”！是上级要求善待的俘虏！”
“敌人就是敌人！那还有强弱之分！她们杀了我的弟兄！我却还要善待她们！什么道理！我想逃进俘虏营报仇！却没成功，在门口就被逮住了，记了大过，被驱除军营，永生不能入伍。”
他歉疚的摇了摇头，遗憾没能替弟兄们报仇。
我听到这终于忍不住开口:“李爷爷，所以这就是镇上的人背后偷偷骂你“卖国贼”的原因吗？”
他听到我这样问，无奈的笑了笑:“一人犯错万人传，英雄立功无人管。除了我，谁还知道我这些个弟兄们？
谁还知道，如今的康庄大道，都是无数个战士鲜血铺出的路！”
我被他的语气震得不敢说话。
只见他缓缓弯下身子，给每一个坟堆都磕了一个头，:“兄弟们，当初一起去战场时，在汽车上，咱们饿的饥肠辘辘。 那时班长还说，这仗要打赢了，非得回家吃十几个大白馒头！”
“如今这仗如我们所愿，打赢了！赢得漂亮！我老李子没能跟你们一块走！是我没福气！
无法让你们尸骨还乡，也没能替你们报仇，更是窝囊！
我只能在这荒地里给你们立个小碑…给你们每天送点白馒头…是我愧对你们…”
他说完，似乎是没脸再面对这些兄弟们，站起身走了。
而我还楞在原地，看着他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忙不迭的跟上。他看见了我，闷声说到:“女娃娃，快回家吧。时间久了，你娘该着急了。”
我回到家立马就把这件事给我娘讲，她一点都不信。重点只放在:“不是说了让你离他远点？？” 说着还生气的拿着扫帚打了我屁股。
我特别不服，第二天拉着她要去老李头家看那些坟堆，她也刚好想去问罪，就跟着我一块走了。
但当我们到他家时，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再跑到田地里看那些坟堆，也都被人抹平了，只有地上的馒头渣告诉我，一切都是真的。
我娘生气的说:“肯定是知道我会来找他，提前跑了！还有，你个死丫头！竟然敢骗我！”
回到家我又挨了一顿打，但我死活不承认自己撒谎了。我娘也不管我了，反正老李头也走了。
而那之后，我再也没听到过李老头的消息，或者说，大家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谁会去问“铁拐子”叫啥名？没有人知道他的具体情况，只知道他是“逃兵”，“卖国贼”，“灾星”…
一人犯错万人传，英雄立功无人管。
我想从网上，报纸上，电视上，找到关于老李头口中的战争的信息资料，想了解他的那些兄弟们，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手。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谁会在乎和平是怎么得来的呢？走在康庄大道上，谁会在意脚下所踩的土地是由谁的尸体铺就的呢？
老兵永远不死，因为人们根本不会在乎老兵的生死。
他们只会慢慢凋零，在岁月里枯萎，在历史的长河中被遗忘，在世人的记忆中消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