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自诩是个看淡生死的狠女人。我的手下败将，包括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俯卧撑三百个不喘大气的男人。也有玩遍了花活儿，片叶不沾身的登徒子。
这都不算什么，在我们性瘾患者的圈子里，把生命置之度外的狠人，不过称得上一个初窥门径。
直到我走过回家的高速，离死神近了不过一层杜蕾斯的距离，才发现，原来狠人也是怕死的。
不对，这么说显得很多人不甚体面，应该换个说法：呆在家里的狠人，都是不怕死的，出门了另算。
今年我没买票，火车票机票都没买。不是没抢到，而是很早就有人邀请，顺路捎我回家，我的发小，小川。
小川的座驾，是一辆老款的雷克萨斯ES，这个牌子的车，在我们老家尤其受欢迎，甚至在老百姓心中的地位，隐隐超过了暴发户三宝，还有个两个字的名儿，凌志。
我向来是认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个说法的，从甜咸豆腐脑这件事上就能看出端倪，我国幅员辽阔，风俗众多，没有谁好谁坏谁对是错，只是喜好不同。这个观点适用于豆腐脑儿，也适用于成年人世界里任何场合。
例如小川大早上开着闪闪发亮的凌志到我楼下，看我一出现，迅速溜进了附近的公共厕所。我花了二十分钟把行李放好，一屁股坐进车里直喘粗气。
小川回来歪头教训我，姐，你这样不对。
我缓了缓，把安全带拉下来系上，什么不对？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
小川终于爆发了，可是姐，你的包把后车窗全挡住了，我在后视镜里啥都看不到了啊？
我低头松了松鞋带，翻起白眼回他，猜猜我为什么一直喘气？你看车里有男人来过的痕迹吗？
没有。
那还不快去把行李重新整理一下？
换上棉拖鞋，吃着零食哼着歌，把座椅放倒，能看到看天上的云彩，旁边还有个小白脸负责开车，要多惬意有多惬意。坦率的讲，如果不是时间问题，坐飞机并没有坐车悠闲。人嘛，终究还是向往自由的生物。
不过自由和不自由，只是个辩证的说法。愿意认真工作上班赚钱的人，肯定是不自由的，整天游手好闲的人，就显得自由一些。不过到了需要花钱的时候，情势就会忽然反转，还不留情面。所以我为了应对回到家里会遇到的不自由，早早做了准备，箱子里的夹层，放了好几个充满电的小怪兽，十天半个月都够用。随身的包包里，还有一个小跳蚤呢。
回到家，我需要变成乖女儿，任何骄傲和自负都需要收敛。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呢，回到老家还继续找野男人，这太高调了。
在这件事上，老海的女儿，蓉蓉，和我的观点惊人的一致。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帮她隐瞒。因为，我也是一个女儿，感同身受。
我打开一罐红牛，插上吸管送到小川嘴边，开玩笑说你可有福了，这可是姐头一次伺候男人。
小川大口吸着饮料，笑嘻嘻的继续看路。这种事是容不得马虎的。
我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当你的小命攥在别人手里，做任何事都要有仪式感。那个抢公交车司机的倒霉蛋肯定没想过，惹怒司机的代价，除了他自己，全车的人都要跟着陪葬。
我低头翻包，想把眉笔找出来。小川嗯嗯两声，示意我把饮料拿开。
我迟疑了几秒慢慢收手，忽然前面嘭的一声响，我下意识抬头看，一辆红色小车，径直撞在了护栏上，开始翻滚，零件四散。
不过很快我就没心思看别人了，一股极大的力量把我往前拉，安全带狠狠勒住我的身体。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小川应该是把刹车踩到底了。
那一刻我没有想到我妈，也没有想到我爸。我唯一担心的是，如果我这次死了，家人来给我收拾行李，发现箱子里那么多的小怪兽怎么办？我是不是再也做不了乖女儿了？那可是七八个玩具啊。
还有小兔刁姐老海，他们应该会为我难过吧，素素的野男人还答应我春节以后，再见我一次呢，完了完了，什么都没了。。
车厢杂物飞溅，可能我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离前面的红车越来越近，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降临。
或者奇迹发生。
往前拉我的力量忽然消失了，发动机轰鸣起来，一股往后的力量出现，把我狠狠按在座椅上。我睁开眼睛，凌志灵活的找了空档，从路边穿了过去。
后面连续的砰砰砰声音响起，我惊魂未定，回头看，竟然好几辆车追尾了，连成一片。
小川慢慢把车停稳，车子的双闪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发出哒哒的声音，像是在告诉我们还活着。
座位上一片狼藉，口红姨妈巾护垫护手霜之类飞的到处都是，唯独粉色的小跳蚤被线缠着，挂在档把上，显得尤其刺眼。
小川装作没看见，下车帮忙打电话报警，我把散落的杂物捡起来重新放回包里。
我一直自诩，自己是个看淡生死的狠女人，唯独这一次，离死神如此之近，又来的如此突然。
可能我再也不敢这么说了。
我提议到下个服务区好好休息一下。小川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天慢慢也黑了。
到了服务区，人满为患。
有人啃着玉米棒，有人端着泡面桶，有人在叹气，也有人在笑。
我下车到后备箱把装衣服的箱子拿出来，小川站在我身边点了根烟，狠狠的吸了一口，烟草急速燃烧发出的爆裂声都清晰可见，看来小川也被吓坏了，只是一直没表现出来。原来男人遇到这种事，当真比我们女人要沉稳的多，包括狠女人。
小川几乎把一根烟抽完，我还趴在后备箱里。
我开始后悔，
为什么，我要带这么多衣服。
为什么，我要把内裤放在最下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