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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阿让的挣扎——品《悲惨世界》的人物塑造

子吟_  · 简书  ·  · 2017-12-04 14:13

《悲惨世界》作为一部不朽的文学巨著,常常让人望而却步。的确,书中海量的时代背景细节,书写到极致的心理活动,早已和现今大多数作品大相径庭。

然而,雨果穷尽一生写出来的神作,自然有其过人之处。本文只取其中九牛之一毛来分析,感兴趣的非常推荐去读一下原著。

2012年,为了纪念雨果诞辰210年暨《悲惨世界》出版150年,电影《悲惨世界》上映了。不论从服装、演员、剪辑还是唱段来看都堪称完美,狼叔和安妮·海瑟薇的出演更是把这部文艺片推向了大众视野。但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想用158分钟就把这样一部“巨著”完美地表现出来,都是不现实的——比如本文要说的这一段。

这段剧情非常简单:服了多年苦役获得自由的冉阿让凭借自己的智慧,成功地改名换姓,成为了受人尊敬的“马德兰市长”,受到当年帮他的神父的感召,他利用这个身份做了很多好事,帮助可怜的人,让地区破败的经济得以重整。可这个时候,他却听到另一个“自己”被抓了,将要判刑。原来,他当年获得自由之后,还抢了一个小孩子的钱,这件事一直被警长沙威追着不放。如今,一个长相酷似他的人——商马第,被当做冉阿让抓了起来。成为了“马德兰市长”冉阿让不忍让商马第遭受冤屈,挺身前往法庭,揭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用现在的观点来看,这段剧情可谓“平平无奇”而且“滥俗”,甚至用个网络新词来说叫“圣母”。要知道,冉阿让已经成了马德兰市长,作为一个“当权者”,他能做的善事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他回去自首,最好的结果也只不过是把自己搭进去,“商马第”这个下层阶级总有一天会因为偷窃被捕的。甚至于,他可以从经济上补偿商马第的家庭,如果这样做,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可雨果还是让他回去自首了,由此塑造出文学史上一个经典的“伟光正”角色。

要知道,写“伟光正”的人物并不难,难在让读者喜欢。因为某些不能说的原因,世界上大多数读者在内心都会对“伟光正”人物充满逆反情绪。

《悲惨世界》的电影里,冉阿让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唱了一首歌,就在下一个场景出现在的法庭之上。没看过原著的观众,只怕在内心产生了巨大的落差感——这就是名著?这人物怎么这么假?这就太冤枉雨果了,因为从冉阿让得到消息,到他出现在法庭之上,雨果用了大量的笔墨来描述,进而把这个选择变得尽可能的真实又震撼。

让我们来看一下冉阿让的挣扎:

他跟自己对话,雨果把这一章取名叫《头脑中的风暴》。他告诉自己,他从一无所有,到有如今的成就,再到完全消除了警长沙威的怀疑,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他是一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人,如果这不是神的救赎,还能是什么呢?上帝选中了他,让他能够行善,成为一个改邪归正的伟大模范。——这是很正常的自我安慰与自我欺骗,人在遇到道德问题时的第一反应。

但雨果接着写道:“他反而感到不安。”

冉阿让继续剖析自己的内心,问自己这是为什么。他突然认识到,“听其自然,接受慈悲上帝的安排,纯粹是丑恶可耻的。”如果存在即合理,一切丑恶都不加以阻止,噤口不言,那正是参与罪恶的伪善行为。

他严厉地责问自己,隐藏自己、蒙蔽警察,这些行为都是为了救他的身体。而当年的卞福汝主教救赎的,却是他的灵魂。如果他偷盗了“另一个人的生活、性命、安宁和阳光下的位子”,那这就跟杀人无异了。如果他自首的话,救出那个人,重新做回苦役犯,“那才是真正的洗心革面”,“外表是重入地狱,实际上却是出地狱。”——在这里,他战胜了自己内心的虚伪,认清了依靠所谓“上帝的旨意”其实是虚伪的本质。

所以雨果发出一声感叹:“悲惨的身世!在世人眼中他只有重蒙羞辱,才能够达到上帝眼中的圣洁!”

这一段自我斗争其实已经相当丰满了,可雨果还没完。

冉阿让已经决定牺牲自己,可他还在彷徨。他想到了芳汀,可怜的女人,早已委托他去拯救那个无辜的孩子,他想到了蒙特勒伊市的人民,他想到自己所能够做的善事。——换言之,他在权衡自己的“社会价值”,相比那个一无是处的可怜人商马第,“马德兰市长”显然能做的更多。他的自首,会让芳汀死在绝望当中,会让可怜的孩子流离失所。

“我多么虚心,多么高尚,为了救一个犯罪的人,竟不惜牺牲许多无罪的人!那老流氓即使要活,也活不了几年了,并且他坐牢并不见得会比住在他那破顶楼里更苦,为了救这么一个人,竟不惜牺牲全体人民、母亲们、孩子们!”

这段话的理由简直说出了读者心中所想,在整体的利益面前,牺牲一个本就可怜的人算什么啊。——“为他”这种心理,又在冉阿让的内心里占据了上风。

为了避免自己的身份可能暴露,冉阿让终于决定销毁和自己过去关联的一切——主教家的银烛台、从监狱出来时携带的棍子和衣服。到此本该告一段落,读者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雨果并不想放过他。

冉阿让听到自己的内心在呼喊,“对!没有错,干到底!”“忘掉那主教!忘掉一切!害死那商马第!称赞你自己!”那个老头的苦难都是因你而起,“你呢,仍然做市长先生,可尊可敬,繁荣城市,接济穷人,教养孤儿,过快乐日子,俨然是个君子!”“是呀,这种办法,是正当的!呀!无赖!”

他彻底进入到了这种挣扎当中,本质上,这其实是一个无解的道德问题。可雨果写到:“无论他怎样做,他总是回到他沉思中的那句痛心的、左右为难的话上:留在天堂做魔鬼,或是回到地狱做天使。”

这段头脑中的风暴最终以冉阿让的彷徨而结束。不管去还是不去,结果都是“坏”的。

故而雨果抛出之前的伏笔来推进剧情,“马德兰市长”预约的去阿拉斯(法庭所在地)的马车到了。

出于某种良知,冉阿让还是坐上了去阿拉斯的马车。在这点上,不得不佩服大师的笔法——即便做了无数头脑当中的挣扎,到最后付诸实际的时候,怯懦才是人的本性。

冉阿让不想去阿拉斯。他不断在内心重复:“不论结果是什么,也绝不妨亲眼去看一下;”“谨慎起见,也应当了解一下经过情形;”“离得远了,总不免遇事夸张,一旦看见了商马第这个无赖,自己的良心也许会大大地轻松下来,也就可以让他代替自己受苦刑”。

可这些或高尚、或卑鄙的想法并没有说服他——“车子越前进,他的心却越后退”。

这还不够,他并没有直接到达阿拉斯。路上又发生了新事件——驾车太快,导致他的马车坏了。

雨果并没有描写这时候他的心理活动,只是用了一段很长的对话,大致的内容是他和车匠的对话,只为得出一个结论——无论如何都不能按时到达阿拉斯。狡猾的雨果这时候才加上一句心理描写:“他感到一种极大的快乐。”

是啊,你看,我努力想去的啊,可是车坏了,而且也修不好,无论如何都到不了了,这还能不是上帝的旨意吗?“二十个钟头以来紧握住他心的那只铁手刚才已经送下来了。”

你应该可以想到,雨果还是不肯放过他吧。没错,一个小孩听到了他和车匠的对话,找来了一个老妇人——“先生,我的孩子告诉我,说您想租一辆车子。”“那只已经放了他的手又出现在他背后的黑影里,准备再抓住他。”剧情再次转折,他能够租到一辆车了。

同样地,雨果没有过多地描写他的心理,因为之前的心理活动已经够多了。他只用了一个小片段——乐于施舍,无处不施舍的马德兰市长,却对像他讨要奖赏的孩子(正是这孩子找来的马车)说道:“呀,是吗,小妖怪!你什么也得不着!”——显而易见的报复心理。

之后,可怜的主角又经历了地图出错,车轮损坏的坎坷,才迟迟地到达法庭。雨果却还不忘捉弄他——当他询问案子的审问情况时,外间的律师说案子已经审完了,他一阵发抖,又才了解到原来审完的是另一件案子,商马第的案子还在审呢!

最后的决战即将来临,雨果却还不忘再新增一个考验——优待入席的“马德兰市长”,与横蛮惶惑、满面恨容的商马第。不到最后一刻,人永远不会明白自己的选择,不管之前他做过何种挣扎,又选择了怎样的信仰,面对如此强大的现实差异,终究还是会犹豫吧。

最终,雨果让他冲进法庭, 揭露了自己的身份。

以上就是冉阿让全部的挣扎。

可以看到雨果对这个事件的描写,可谓“一波八折”——自我利益的挣扎、他人利益的挣扎、预约的马车、破损的马车、重新找到的马车、地图出错、迟到的庭审、市长和穷人的差异——这当中的每一层,冉阿让都曾经犹豫,都曾有机会逃避。

然而他最终没有逃避,而是站上了自我审判的法庭,成了“地狱中的天使”。

不得不说,雨果对于这段过程的描写简直让人叹为观止。现今很多作品,都喜欢写带
“污点”的好人,其实也是出于“真实感”的考虑。可实际上,这正是人物塑造的水平不够所导致的。

突然想到了漫威电影当中的美国队长,还算得上是一个兼具“伟光正”跟“受欢迎”属性的角色。从这点来看,编剧的功力还是很不错的,这也是漫威获得成功的一个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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