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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流年·花殇(218)

grassfl  · 简书  ·  · 2018-10-15 08:16

李瑞昀看看赵新芹面无人色的脸,再看看安静地睡着了的父亲,冲母亲点点头,和赵新芹一起步履沉重地进了里屋。

年近花甲的他们俩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虽然放心不下李鸣岐的状况,却也抵挡不住身体的不堪重负,几乎一沾枕头就陷入了熟睡中。

夜阑人静。怒吼的寒风吹过寂静的院子,吹得门框窗槛吱嘎乱响,吹得屋檐下的冰凌坠地丁零当啷脆响,越发衬托出寒夜的冷清静谧。

王桂枝再三确认李鸣岐睡得还算安稳,才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躺下,一只干枯细瘦的手不放心地轻轻搭在李鸣岐的被子边上,轻轻地阖上了疲惫的眼睛。

东屋外间留着一盏低瓦数的灯,无风自动地轻微摇摆着,散发出一圈圈昏黄暗淡的光线。里间传来李瑞昀时粗时细的轻微鼾声,还有赵新芹睡梦中抑制不住的低低呻吟声。

王桂枝无声无息地躺着,如果不是被子轻微的起伏,让人都要怀疑她是否还有生命?

午夜时分,李鸣岐忽然睁开了双眼,眼睛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似乎毫不费力地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静静地躺在身边的王桂枝。感觉到王桂枝搭在自己被子边上的手,他露出一丝微笑,伸出自己同样干枯的手臂,轻轻抚上了王桂枝布满皱纹的脸。

“啊?”王桂枝猛然惊醒,睁眼就看到李鸣岐面对着自己,露出来久违的微笑。她不敢置信地抬手揉揉眼睛,又摸向李鸣岐,试探着轻声细语地说:“老头子,你醒了?”

李鸣岐微笑着点点头,轻声而清晰地说:“桂枝,辛苦你了!”他的脸上流露出浓厚的不舍表情。

王桂枝急忙摇头,连声否认说:“不辛苦、不辛苦!你好起来就好了!”

李鸣岐定定地看着王桂枝轻轻地说:“桂枝,你嫁过来的那天,穿着大红绣花的裙褂,美得像画儿里走出来的人一样,真漂亮啊……”他的脸上流露出温柔、向往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完全没有了病怏怏的样子。

王桂枝心里又酸又痛,强颜欢笑地附和着李鸣岐说道:“新娘子嘛,总是会好看一些的。”

“还记得你头一次怀孕,有了大丫头的时候,咱们刚收拾好这院子,有了自己的家。”李鸣岐的精神似乎好了不少,开始一点点回忆起很久远的过去。

王桂枝既担心李鸣岐说话太多会劳累,又不想破坏他已经很久没有的好心情。她一边内心纠结着,一边轻声细语地附和着李鸣岐的回忆。她没有想到,也不敢去想,李鸣岐的好精神头只是回光返照,是油灯熄灭前最后闪耀的那一个灯花。

屋外的风雪依然肆虐,屋内的灯光依旧昏暗。李鸣岐和王桂枝手拉着手,头靠着头,轻声细语地共话当年。

李鸣岐细数从王桂枝嫁给自己开始的一幕幕往事,仿佛重新经历了自己和王桂枝相携相伴的一生。他再次看着王桂枝从一枝含苞欲放的花蕾,到花繁似锦、再到花谢凋零,只剩下枯枝败叶,不由地心酸、心疼不已。

“唉—”李鸣岐悠长地叹了一口气,轻声低语说:“这辈子难为你了!往后的日子,我不能再陪着你了,你要—”

“不—”王桂枝破天荒地慌乱地阻止着李鸣岐,不让他把话说下去。她从来没有这么惊慌失措,甚至慌乱得直接用手去捂住李鸣岐的嘴巴,就是不想听见他说出任何不吉利的话。

李鸣岐握住王桂枝的手,无比珍惜地轻轻抚摸着。他嘴唇嗡动着,喃喃地说:“桂枝,你要好好、好好活着。我累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睛里的光芒消失了,目光涣散,最终无力地合上了眼帘。

李鸣岐到底没能熬过去这个格外寒冷又漫长的冬天。他带着对王桂枝的不舍,终于停止了呼吸,彻底撒手人寰。

“老头子!呜呜—”王桂枝像濒临死亡的野兽,发出令人心碎的悲鸣。她浑身颤抖着,用双手捧着李鸣岐的脸,把额头贴着丈夫的前额,一颗颗浑浊的眼泪不停地滴在李鸣岐毫无知觉的脸上。

王桂枝的天塌了!

她觉得这个冬天、这个黑夜怎么这么长、这么冷啊?她不停地抚摸着李鸣岐逐渐变冷的脸庞,想用自己的双手捂热他的脸。她低低地呜咽着悲伤地呼唤着:“老头子,当家的,你别睡了,睁开眼睛看看我吧!”

睡在里间的李瑞昀突然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心头一阵绞痛,说不出的胸闷心悸。他猛地爬起来,披着外衣,趿着鞋子冲到了外屋。

李瑞昀看见母亲跪坐在父亲身边,原本已经佝偻的身躯越发深深地弯曲着。母亲双手紧紧抱着父亲的头,浑身颤抖着,整个脸贴在父亲灰白的脸上,发出一阵阵低沉的、令人心碎的悲鸣声。

“爸—”李瑞昀低低地惊呼一声,冲到了母亲身边。他清楚的看到,父亲面如死灰,身体一动不动,已经没有了呼吸。他腿脚发软,直接跪倒在炕前,趴在李鸣岐的枕头旁,忍不住大放悲声:“爸、爸爸——呜呜,呜呜—”

外屋的动静、准确地说是李瑞昀的悲号,惊醒了一向浅眠的赵新芹。她胡乱地套上衣服,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外屋,跑到丈夫李瑞昀身边。看见李瑞昀跪地痛哭,她的腿一软,跪在丈夫身边,伏地哀哀哭泣起来。

白手起家,一手建立并引领着李家不断发展壮大的大家长李鸣岐,在那个漫长、寒冷的冬夜里去世了。他的丧事是李家人亟需面对的重大事件。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根本不可能大操大办婚丧嫁娶,一切事情都是尽可能的从简。李鸣岐的去世,对李家、对王桂枝来说是了不得的大事。可是,对于两姓旁人、对于整个社会来说,则太微不足道了。

所幸的是,自从年满八十岁之后,李鸣岐已经默默地准备好了寿材、寿衣等一应用品。否则的话,在匆忙之中,在那个混乱的时局里,根本就无从获得所需的东西。

虽然李鸣岐已经年满八十五周岁,儿孙满堂,算是高寿、喜丧,却不能认真操办丧事。他因病逝世,也不可能在屋里停放太久。

王桂枝因为深受打击,精神恍惚,暂时失去了理事的神智和能力。身为长子的李瑞昀义不容辞地承担起为父亲操办丧事、送葬的所有事宜。

李瑞昀第一时间通知了李瑞晔和李瑞昭。这一回,他没有通知身在外地的姐姐和弟弟妹妹们。

李瑞晔在最短的时间内,哭得两眼通红的赶回李家院子。他一边抹眼泪,一边和大哥一起亲手给父亲擦洗身体、换上寿衣、装殓入棺。

翟裕玲和赵新芹一起默默地准备着简单的丧仪所需的一切物品,她们还兼顾着照顾王桂枝,打点家人饭食等日常琐事。

李瑞昭满身泥水、雪花,跌跌撞撞地冲进家门的时候,李鸣岐已经装殓、入棺,停灵在厅堂之中。没有焚香,也没有纸钱,只有两截短短的白蜡烛随着房门的开合而摇曳跳动,李鸣岐的大照片披上了黑纱挂在棺材上方的墙上。

“爸,爸呀——”李瑞昭一头扑倒在棺材旁,用头重重地磕着棺材,拉长了声音,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他面红耳赤,泪如雨下,声音凄厉地一声声悲号:“爸,爸爸,你怎么、怎么就这样走了啊——爸——呜呜呜呜—”

随着李瑞昭悲伤绝望的嚎哭,西屋一直紧闭的房门“哗啦”一下子打开了。周素娥神情肃穆地快步走到李瑞昭身边,“扑通”一声直直跪下。她弯下腰,以头叩地,肩膀微微耸动,发出一丝丝凄凉哀怨的抽泣声。

一阵凄厉的寒风呼啸着吹进李家厅堂,差点儿吹熄了摇摇晃晃的白蜡烛。一大群人随着寒风卷进了李家厅堂,乱纷纷地在李鸣岐灵前哭喊起来。

“爷爷!”“太爷爷!”“呜呜”李家的第三代、第四代,李瑞昀、李瑞晔的儿女和孙子辈的青少年们,难得一见地齐聚一堂,一起哭喊着送别他们并不是很了解的长辈。

同住在李家院子里的、李瑞昭的儿女们反而怯怯地跟在堂哥堂姐堂弟堂妹的身后,在李鸣岐灵前探头探脑地四处打量。

闻声从东屋出来的李瑞昀和李瑞晔同时看见了这一群行为杂乱无章的晚辈们。李瑞昀皱了皱眉头,强忍住心里的不悦,没有吭声。

“跪下!”李瑞晔脸色铁青,毫不客气地冲着人群中,自己的孩子们大吼地命令道。

李瑞晔的孩子们看着暴怒的父亲,一个个吓得直接扑通扑通地跪在了地上。李瑞昀的孩子们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跪下了。

李瑞昭的小儿子,年轻气盛的李利华桀骜不驯地对李瑞晔说:“四叔,现在是文化大革命,破四旧,还搞什么封建主义的跪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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