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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山往事】稻香

哈姆Hamm  · 简书  ·  · 2018-04-21 19:09

图片发自简书App

“人生在世望什么,就望那片糯稻花,客人就望主家酒,我望同妹结亲家。”


已经入秋半月了,天气却不见转凉,祖父把新收的稻谷从谷仓里搬到晒谷场上,准备趁着日头红火时晒掉谷子的水气,以便囤得更长久些。我家有十余只二人高的谷仓,全都码在楼下,谷仓都是圆柱形的大桶,放在阴凉通风处,附近会放些捕鼠用的夹子,防止老鼠夜里跑来偷粮食。谷仓上边糊着对联款的红纸,纸上写着“五谷丰登”、“年年有余”之类的吉祥话。像这样的谷仓,在老家比比皆是,户户皆以谷仓数量多、容量大为荣。

每年新收的稻谷都装在谷仓的最上层,谷仓的开口处在中下部,是一个漏斗的形状,把封口处的铁片儿一抽,谷子就像开闸的流水,哗啦啦的从下掉。因为取米的时候从中下部开始出米,,所以基本上吃到的都是老米,有的是放了三年的,有的是放了五年的,我们家谷仓多,常常吃到放了七八年的陈米。

陈米吃起来口感粗粝,也没有稻子的清香,有时还会有一股奇怪的气味。我不爱吃陈米,只盼着日日吃到新米,于是就趁家里人不注意,每天偷偷取陈米来喂鸡喂鹅。有一次,在倒米时我被祖父逮个正着,从来不生气的他罚我在堂屋跪了一个钟头。跪完了祖母让我去晒谷场跟祖父道歉,我跑到晒谷场时,只见祖父戴着一顶草帽,顶着炎炎烈日正在扫新谷里的灰包和沙砾,他一看到我,马上又板起脸来不看我。

我怯怯的走到祖父身边,扯扯他的衣角到:“爷爷,我错了,我不该乱倒谷子。”祖父瞟了我一眼,从鼻腔里迅速喷出一股气流,大约是“哼”了一句,又转念递给我一个耙子,“去,把谷子翻个面。”我看他跟我说话了,便乐呵呵地“哎”了一句,跑道另一边去翻谷面了。谷子晒在竹篾编的晒垫上,晒垫又厚又密,一床能用数十年之久,卷起来有一人环抱宽。谷子晒在阳光下,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香气,暖暖的,像是冬天里的被窝。翻面的时候用耙子把谷子从晒垫四周聚拢,再慢慢推开,把晒热的谷子翻个面,让它受热更均匀,充分干燥的谷子放进谷仓,就不会受潮起霉,能放数十年之久。

翻过了谷面,我和祖父坐在榕荫下乘凉,守着有没有别家散养的鸡鸭来偷吃谷子。我给祖父倒了一碗桂皮茶,问祖父,我们家的谷子能吃多久?祖父说,吃到我当太姥姥还有富余。我又问,那为什么我倒一点喂鸡鸭您那么生气。祖父告诉我:“客不离货,财不露白。你有千千万,到头一场水。”我听不懂祖父的话,但想来他说的应该是有道理的。祖父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爷爷,曾经是一个好吃爱玩的纨绔子弟,太爷爷一生浪荡无德,是个沉迷吃喝赌博的人物,他先后娶了三个妻子,第三个妻子生下了祖父弟兄三人,而前两个妻子连着太爷爷的祖屋祖产,一起输给了别人。祖父幼时吃了不少苦头,靠着同宗族里的长辈叔伯疼爱长大成人,成家立室。他教育子女儿孙踏实做事,勤俭朴素,大约也是因为儿时经历之故。

我正胡思乱想着,只见桂礼伯母突然提着一个竹篮走近来了,她穿着一身红衣服,头上别着一朵小红花,活像个唱戏的。她嗓门又极大,和温文尔雅的桂礼伯伯极不相称,也不知二人当初是怎么结成两口子的。桂礼伯母一边走一边喊道:“三叔爷,我来给你说个好事情!”祖父见她来得热闹,就顺着她的话玩笑道:“莫不是你不要老二了,要出嫁去做新嫂妹?”“呸呸呸!我这把年纪了老二都不要,赶着跟谁呀!”“那是什么好事?”祖父嘬着茶水,不紧不慢的问道。“我们家雁生,跟梁生准备定亲了,今晚家里去商量下定的事情,您是家里的老长辈,可不能不去啊!来,这是喊客礼,我赶着去别家,叔爷,您别忘了啊!”话音未落,桂礼伯母放下东西又走远了。

我翻看那一袋东西,里边放着一壶米酒、一些果糖和一包五彩糯米饭。米酒是自家熬的浑酒,芬芳浓郁;果糖形如猫屎,是手指大小的油炸面制食品,上边裹着一层糖霜。母亲平时不让我乱吃糖,于是我便抓了一团糯饭放到嘴里,嚼起来鲜香甘甜,应该是用今年刚熟的新糯米做的。

五色糯米饭是我们家乡节日喜事必吃的东西,五色糯米饭也叫五色饭,其实就是呈现出黑、红、黄、紫、白五种不同颜色的糯米饭。黑的是枫叶汁、黄的是黄饭花、红的是红蓝草,用这些植物的汁液浸泡糯米大火猛蒸,不一会儿就能吃到筋道可口的五色饭了。我边吃边问祖父:“什么是下定?”“下定就是下聘,你雁生姐姐要嫁给梁生哥哥做老婆了。”“那她还是我姐姐吗?我要叫她雁生姐姐还是梁生嫂嫂呢?”我有点糊涂了,祖父摸摸我的脑袋,慈爱地道:“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入夜后,祖父提着一盏明晃晃的灯,牵着我去了桂礼伯伯家。刚进门我就发现堂屋里坐满了人,桂礼伯伯一家坐在上垂首位置,正中心是家族里的管事叔伯,下垂首是梁生哥哥家的叔伯弟兄,大约四五个而已。桂礼伯伯一见到祖父,忙起身来迎他,桂礼伯伯的父亲去世了,祖父便是家里的长者,理应坐在上方拿主意。大家一方寒暄后开始切入正题,大约是和合八字、三金六礼之类的话题。

下定在家乡是男女婚俗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又分为大定和小定,今晚祖父参与的就是小定,主要是男女双方家人互通有无了解情况,商议婚礼的各种细节。商议之后再由人选了黄道吉日进行大定,大定之后男方会把聘礼尽数送到女方家,如此才算明确定下来这桩婚事,后期便不作反驳。

那夜爷爷带着我,在桂礼伯伯家一直谈到深夜,回家时已经是半夜时分,一轮皎洁皓月悬在半空,我伏在爷爷背上昏昏欲睡。吊脚楼那边灯火通明,今夜梁生哥哥家的青年后生和家乡的女儿们开始坐妹和歌了。只听到歌声悠悠扬扬,响彻半空:“燕子刚从远方来,是雄是雌未分明,屋梁下面忙筑窝,叽叽喳喳叫不停。阿哥你是哪方客?何事来到我们村?妹想同哥说句话,妹想同哥谈谈心……”

“他们是在对歌吗?”我晃着灯,指着吊脚楼的方向,“他们唱什么?”祖父没有回头,但语气十分轻松快活:“他们哪里是在对歌,他们赶着去蒸糯饭呢!你雁生姐姐有福气了,梁生那孩子有良心,你等着吃喜糖吧!”祖父说罢,便不再理我,我只好继续在他背后掌灯瞌睡,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谁在唱着另一支歌谣,飘飘荡荡,并不真切:“人生在世望什么,就望那片糯稻花,客人就望主家酒,我望同妹结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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