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毕业，面试100+场，千挑万选，进了一家皮包公司。
01
画饼
19年夏天，我从一个不知名二本院校毕业。
在8D魔幻城市上了四年大学，还是习惯不了闷到心慌、热浪打在脸上火辣辣的40℃三伏天。秋招以来，已经面过不下100家单位，距离毕业只剩2个月，工作依旧没落实，在论文和三方的双重压迫下，发际线都上移了两公分。
闷热的夏季，我拿着透明塑封文件袋，里面装着改过无数次的简历，奔走在重庆的大街小巷。复试地点在重庆有名的互联网人聚集地，接待我的是个长相甜美、打扮精致的前台小姐姐。
一进会议室，围着长桌坐着一圈人，面庞青涩，有男有女，看来都是还没找到工作的应届生。
10来分钟后，进来一个拿着皮包、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郑总。
郑总一开口，全场人都镇住了。
重庆是个有点江湖气的城市，本地人说普通话的都很少，更何况是英语。
一连串的英文，没有停顿，虽然不是很正宗的英音、美音，但从熟练度看，是个经常说英语的人。
霎时间，全场一片寂静，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他又用中文翻译一遍，大概意思是：
欢迎大家来到今天的面试，他是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这是一家跨境电商公司，总部在重庆，在美国、上海、天津都有分公司，请每个人用英语做自我介绍，然后提问。
用英语做自我介绍？这是什么高大上的外贸公司？
我额头开始不自觉地冒冷汗，大学英语过了四级后，再没学过，一个简单的单词都要回忆半天。
轮到我了，“hello everyone ，my name is……，i like ……”
磕磕巴巴的说完，尴尬得脸上通红。
所有的面试流程走完后，也不过一个小时。
然后，他开始了正题。
电脑在荧幕上投出一个APP的界面，他一边滑动一边讲解，“我们将在10月上线‘心’APP，只做品质高端的产品”，后面接着一段宣传片，是美国的办公区和保税仓展示，“我们有供应链的优势，整个产品的供应链，从品牌商到保税仓然后直达消费者，全控……”
他越说越激动，脸上泛着红晕，“你们知道凯莉·詹纳吗？以后我们还会和凯莉·詹纳合作，她的品牌将会放在我们的平台上销售”，语气带着自豪。
“现在是公司发展的黄金时段，亟需你们这样的新人，你们是一张白纸，有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以后公司发展进入正轨，欧洲游、股份、期权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们的目标就是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
我们听着心潮澎湃，一心要加入他的团队，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
近20个人的面试，不到1个小时完成，剩余时间都在描绘他的宏图大业。
初入社会，我们不知道，有个词，叫画大饼。
02
入坑
被通知录取后，兴奋得请室友吃了顿火锅，庆祝不用“毕业就失业”，而且公司前景一片光明，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走上人生巅峰。
连入职的薪资、工作时间、福利待遇都没有问，第二天就上岗，签了三方。
一起进来的还有3个实习生。
中午了，大家邀着一起去吃饭，4个实习生坐在一起，天南海北的攀谈。
说到薪资，脸圆圆的女生小宇，看看周围，把脸凑近，“对了，公司给你们的实习工资多少啊？”
我摇摇头，表示没问。
小宇很惊讶，居然还有连工资都不问就直接来上班的，又悄咪咪的说，“我问过李哥（我们的直属领导）了，因为在实习期，薪资只有1500。”
1500？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也太少了吧。
就算是二线城市，这点工资，还不够吃低保的，“我们不是快毕业了吗？毕业之后，工资应该会高点吧？”
小宇唆了一口面，“这个李哥倒没说，说是要按照实习期的表现来定薪资。”
“看来得好好工作啊，”我一边挑面一边想。
和我一起进来的实习生，两个被分到了商务部，小宇和我留在了市场部，成了一个新媒体文案。
实习生的工作很繁琐。
收集资料做前期市场调研，写产品文案，包括但不限于产品简介、详情页、海报、广告，还要兼任公司各个自媒体账号的运营，写新闻稿、宣传稿，基本上只要是公司需要的文字资料都是我们做。
名义上早九晚六，可加班是家常便饭，没有到晚上8、9点，根本不可能从公司离开。
为了能够顺利通过考核转正，加班也心甘情愿，唯一的期望就是，早点毕业，早日加薪。
03
酒局
公司办公环境很不错，3层楼，一层是展厅，两层是办公区，因为公司没开多久，员工也不过30来人。
进公司不久，HR燕姐就组织大家一起聚餐。
可当燕姐问大家有时间没，大家的目光都有一丝躲闪。
“燕姐，今天我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吃饭，可以不去吗？”
“燕姐，今天我不舒服，想早点回家”
“燕姐，我得去接我孩子放学，今天孩子爸加班”
“燕姐……”
这是什么情况？我和小宇两脸懵逼。
燕姐发话了，“今天大家都把时间空出来，老板亲自说了，今天不准请假。”
缓了缓，又补充道：“如果实在是有特殊原因的，可以自己去跟老板说。”
办公室一下子就安静了，只听见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也没人真去找老板说。
下午下班后，大家自发的聚团打车，去吃饭。
我和小宇，还有前台小姐姐冰冰，坐了一辆车。
她来公司挺长时间的。
说到聚餐，小宇一脸问号，“今天大家好像都有事啊，不是公费聚餐吗？怎么大家都不是很想去的样子。”
冰冰意味深长的来了句，“呵，没事也得找点事啊。”
“什么意思？”
她拨弄着她新做的法式美甲，暗红底色上泛着层透明光泽，衬的手指越发白皙修长，转过头对我们笑了笑，卖了个关子，“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坐下10来分钟，郑总进来了。
他放下永远不离身的皮包，招呼服务员，“先给我们上两箱啤酒，10瓶白酒。”
看着我们坐成了3桌，都是各个部门相熟的人，他像是开玩笑道：“大家都岔开坐啊岔开坐，别以为女生那桌就可以躲酒，都要喝的，谁都躲不过，赶紧动起来，换位子。”
我这才明了，为什么冰冰说去了就知道了，这是要灌酒的节奏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都有一丝犹豫，谁也不想去和老板坐一桌。
郑总脸上笑意渐浓，“都不动啊，行，咱们玩个游戏，扔骰子，单数坐这边，双数坐那边，剩下的坐一桌。”
扔完一轮后，基本全都岔开，我和小宇坐在了郑总这桌。
席间，我和小宇秉着多吃饭少说话的原则，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埋头吃了个半饱，听见桌上有人在叫我， “小张”
我抬头，看着郑总举着酒杯，心中一紧，这就要开始了？
“来公司几个月了？工作什么的都还习惯吧”
我咽下嘴里的东西，手忙脚乱的拿起酒杯， “来3个月了，都挺习惯的，谢谢领导关心”。
“听李严说，你们这一批新进来的实习生都不错，工作很认真，好好努力，我很看好你们，来，咱们喝一杯。”
我赶忙举起酒杯，他一眼看见我酒杯里的西瓜汁，皱着眉头，“果汁啊？出来工作，不喝酒怎么行？”转身拿起一瓶新开的白酒，“来，我给你倒上。”
我一脸为难，“郑总，我真不会喝酒……”
“所以你要多练练，我们公司的人，不管男生女生，一定要会喝酒”，又看了看手里的白酒， “算了，那我们先从啤酒开始……”满满的一大杯啤酒，递到我面前。
无奈之下，只好一饮而尽。
领导们劝酒的花样百出，破了这个例后，酒一杯一杯的进了我的肚子，脑子也开始有点晕乎乎的，小宇也没有躲过。
酒席上觥筹交错，气氛越来越热，大家一杯一杯的敬酒，一轮一轮的喝，小领导们溜须拍马的话不要钱的往外冒，哄得郑总笑得满脸通红。
晚上11点，酒足饭饱，郑总提议去唱k。
“位置发到群里了，大家都去啊，不去的这个月的工资扣500。”
老板兴致正高，谁敢说不去？
去的地方不是量贩KTV，而是真正的声色场所，夜总会。
04
夜总会
酒过三巡，衣衫不整，领导们的领带早已卸下，衣扣解掉，站在桌子上，拿着麦，唱着有些年代的老歌。
我们几个实习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合，缩在长椅上排排坐，样子有些拘谨。
领导们唱了一轮，觉得气候不太活跃，让我们每人起来唱一首歌。
又过来教我们玩骰子，按大小，谁输谁喝酒。
一轮下来，几个姑娘又喝了不少。
这时，我们注意到，包厢里除了本公司的人，还多了几个陌生姑娘，穿的都很清凉，脸上画着精致的妆。
原来他们叫了“公主”。
此时已经是晚上12点半。
领导们脱去白天正人君子的皮，露出了本性。
挽起袖子，解开衣扣。
一个经常跟着郑总出差的小领导，怀里搂着一个陌生的短发姑娘。
一手不断地在姑娘的背后摩挲，一手从姑娘的衣服下摆伸进去往上探。还捞起姑娘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在包厢里缓慢的移动，看上去像是在跳没有舞步的交谊舞。
看着这纸醉金迷的场景，刚出校门，没有见过大场面的我，整个人都幻灭了。
视觉冲击下，还有种莫名的恶心。
几个女生对视一眼，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离开的讯号。
跟领导委婉的提了“已经太晚、回家不安全”之后，领导还不是很愿意，“再玩会，我们有车，到时候送你们回去。”
我们态度坚决地拒绝了。
回去打车的时候，手机显示，凌晨1点半。
小宇看上去不太高兴。
问她怎么了，她犹犹豫豫地不肯说，只是嘴里嘟囔，“以后再也不来这种局了”。
我们当是被灌了酒，心里不开心。
后来出去和小宇逛街的时候，突然说到这件事，她终于开了口，那天李哥玩骰子的时候坐她旁边，本来玩的好好的，李哥突然把手放在了她的大腿上，轻捏了一下。
她有点难以启齿，“就是，你知道吧，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只是不小心碰到了，反正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回想起来，那天晚上，小宇的脸色一直怪怪的，后来出去上个厕所，很久都不回来。
小宇最近一直减少工作中跟李哥的接触，可直属领导，总是难免。
这样的聚会，后来又有一两次。
我们都很默契地，吃过饭之后，找各种理由回家，那种局，没有再去过第二次。
05
皮包公司
工作4个月，和同事都很熟悉了。
小道消息、八卦也听了不少。
当时公司在重庆开业的时候，场面很盛大，拉来了一拨很大的投资，所以才有三层楼的办公环境，装修豪华。
有老员工私下对我们说，公司可能是个皮包公司，老板真正的业务是区块链、虚拟币，重庆的公司只是个幌子，不过是骗投资圈钱，所以磨蹭了好几个月，APP一直不上线。
公司企业法人不是老板，可能他连名字都是假的。
公司从来不用钉钉，就是害怕泄露公司信息。
还听冰冰说了李哥的八卦，语气有点不屑，“他那个人，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流氓，装着一副正经的样子，背地里不知道吃了多少刚进公司，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的豆腐……”
真真假假不能明析。
不过，这跟我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系了。
不久，我从人生第一家公司离职，裸辞。
拿了毕业证，以为马上就可以转正涨薪，然而事与愿违。
毕业一个月，合同没签、五险没买，直到离职当天，工资依旧是1500。
私下问李哥，李哥总是说，“老板不在，这些事情要等老板回来再定夺。”
问燕姐，燕姐也是顾左右而言他，一直拿话搪塞我们。
“哎呀，你们这些小姑娘，不要着急嘛，薪资表我已经做好了，等老板回来签个字，就按这个执行了，放心，你们的薪水肯定不会少了你们的。”
“那郑总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
一个接一个的下周过去了，老板永远在出差。
心灰意冷了。
在我之前，小宇也离职了。
离职的时候，我问小宇，“要不要一起去劳动仲裁？”
小宇想了很久，苦笑说：“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当交学费了。”
呵，学费，的确，社会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
画饼充饥，不是长久之事；鸡汤再浓，也不顶饱；满腔理想、热血，终究是吃不饱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