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九良很嫌弃喝醉酒的孟鹤堂。真的，很嫌弃。
孟鹤堂那间不算特别大，但是布置的很温馨的小套房里，周九良盘腿坐在长毛地毯上，右手杵着腮，满脸无奈的看他家孟哥打了鸡血似的上蹿下跳，给他上课。
孟鹤堂这人有个怪癖。喝醉以后喜欢给别人讲课。一般情况下是只有自己的亲搭档周九良会耐着性子听他说。二般情况下…周九良听烦了，把他绑上床睡觉。
而今天，周九良好像格外的有耐心。
他家孟哥已经保持这种蹦蹦跳跳，连比划带表演的生动讲课模式有一个多小时了。
“周宝宝，你不能跑神，要专心听见哦。一会儿老师要抽查考你哦~”和最后的孟鹤堂小课堂带着些平日里没有的可爱味道。与其说是指导教授，不如说是撒娇情趣。
“哎，好的，孟老师……”周九良回回神，应到。
“要叫先生，先生，明白嘛？”孟鹤堂纠正道。
“是哒， 先生。”周九良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现出一个笑容，就连声音里都带着些奶呼呼的软萌。
原本站在沙发上，正打算来一段“白蛇传”的孟鹤堂听见这一声，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半天，就在周九良以为他闪着腰动不了的时候，才开口：“周宝宝，你跟老师说句话。”
周九良坐直了身子，看向他：“说什么？先生？”
话音一落，孟鹤堂就像是一个突然发现了什么新玩具的孩子 ，惊喜得一下子跳下沙发，冲过去跪坐在周九良对面。要不是屁股底下那地毯的确足够厚实，他真怕这一下，给他孟哥把膝盖头儿给磕碎了。
周九良有一把好嗓子。这个众所周知，更不提作为亲搭档，又是几乎亲手带大他的师哥孟鹤堂。孟鹤堂也很擅长唱。但他嗓音低沉磁性，与周九良那把通透嘹亮能唱戏的嗓子不一样。
“好孩子，你这嗓子好啊。”孟鹤堂捧着他脸，表情惊喜自豪：“比我好。你能学好多段子。我觉得你能唱‘叫小番’…..‘叫小番’知道嘛？就咱师父唱的那个，‘站立宫门，叫小……’”“番”字他没唱出来，毕竟嘎调对他来说跨度太大，他唱不上去。更不提现在醉酒状态，他能找准音已然不错。他也不介意，不觉得唱不上去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欢快得手舞足蹈：“我把录音给你听听，你得好好学。你能成角儿，孩子。你得信我。”
拽住已经打算起身去给他拿录音的孟鹤堂，周九良低眉顺眼得看那双握在自己手心的手。那双手比自己的细嫩些。自己早年学艺有一门三弦，如今在社里头也鲜少有抵得上他的。他也常常在孟鹤堂兴致来时，素手与他的吉他对谈。他指上的茧比孟鹤堂来得厚一些。其实他也纳闷，明明孟哥比他大出好几岁，怎么就把自己捯饬得比自己还要小好几岁的模样，让人怜爱到不行的呢？
这个未解之谜大概够周九良研究好一阵子的。
这会儿他看着这双手，想到的是些早年间的事了。
那时候自己还小，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跟在孟鹤堂身边了。这个人即是师兄，又是半个爹。大到替师父传道受业，小到替爹妈照看教育。这个人几乎占据了自己青春时最明媚璀璨的那几年。他也有任性蛮横的时候，搭档也是师兄，每每这个时候就假装忍心凶狠的说骂上几句，顶底也没舍得动一根手指头。他知道，孟鹤堂把他当师弟，当孩子，当颗明珠，当块糖。揣着搂着怕摔了，噙着含着怕化了。
其实周九良早就化了。被孟鹤堂一颗专注得心暖化的。
“真的，你要信我。我成不了角儿，你也能行的。”孟鹤堂嘟嘟哝哝的话把他的思绪拖回来些。他看着眼前醉醺醺红着眼眶，却满脸坚定的孟鹤堂，突然就笑了。
“是。我信。”他轻声问着：“先生，有件事，你可能应承我？”
孟鹤堂醉的有些迷糊，可还是隐约听到小孩儿让他应承什么。他的孩子一向是个懂规矩有分寸的，从未做过出格，让他难堪的事。他几乎是不用去询问思考，就点头应和着：“答应了，答应了……”
清醒时候的孟鹤堂总说，周九良比他有天赋，自己倘若成不了角儿，周九良也可以的。那时候周九良总想捂着孟鹤堂的嘴，让他把这话吞回去。他要的从来不是自己怎么样，而是有朝一日在更大的舞台上，台下观众掌声雷动。台上一张桌案，一块醒木，两把纸扇，一双人。他与先生并肩立，仍似少时当年。
“先生，你陪我长大，我伴你成角儿。在那之后，也要占着你身边的位置，不离开。”周九良看着已经枕在他腿上睡着的孟鹤堂，轻声说着：“你可要记得，你应承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