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阮梦丛
长篇小说《不思华年》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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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思华年 第四章 孩子是我的

阮梦丛  · 简书  ·  · 2019-01-23 11:21

01
梁红梅一出刘润琴的门,脑子立刻清楚起来。
我先去警告老方和路平,两个人别把那天在医院的事情说漏了。
正往厂区走的梁红梅一眼看见老方在太阳底下抽烟。快春节了,好多工人都已经放假,剩下的多数都是本地人或者像车队和会计这样的岗位员工。
“老方!”梁红梅喊。
“哦小梁,我正要找你呢。”老方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揣着手走到梁红梅跟前,挤着眼睛问:“小刘情绪怎么样?”天太冷,他一说话就喷出一股白汽,里面还夹杂着浓浓的烟味,让梁红梅觉得反胃。
她压制住呕吐的冲动,不耐烦地说:“正要跟你说呢,我跟刘儿说,郝建民托我给她留了话,具体说了什么你不用知道,就记住了,别跟别人说,咱们到医院郝建民就没了,知道吗?”
老方点点头:“我回来谁都没说,我哪有那心思。你知道吗?厂里要处分我们车队,罚钱!”老方的五官都委屈得下垂了。
“罚钱?”梁红梅问,“车队有钱吗?”
“罚我的钱,还有郝建民他们家,也得罚。”
“操,有病?”梁红梅用胳膊推开老方,直接奔向厂区。
“你去找路平?给我说两句好话!路厂长听得进你的话!”老方在身后喊着。
“闭嘴!”梁红梅咬牙切齿地说,并没有回头。

梁红梅本想一脚踹开路平办公室的门,再拍桌子跟他争吵一番,结果发现门开着,座位空着,路平不在。
梁红梅气得跌坐在厂长室的黑色皮沙发上,屋子里很暖和,把长久积攒在室内的烟味烘得更加明显。梁红梅感觉,只要自己一张嘴,就能吐路平一脸。

“你干嘛来了?”路平提着一个暖瓶,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
“人都快走光了,水都要自己打。”他没等梁红梅说话,就踱到自己办公桌前,往保温杯里蓄满了水。
“喝茶?还是?”他转头问梁红梅。“哦对,你爱喝糖水,我给你沏一杯。”
“别动。”梁红梅歪在沙发上。
路平惊讶地看着她。不是因为她出言不逊,而是她的声音特别轻柔,让路平觉得这都不像梁红梅了。
“我问你,”梁红梅挣扎着从沙发上坐直,“你要罚郝建民的钱?”
“谁说的?老方?”路平不屑地笑了一下。
“我就问你这个事故怎么处理?”梁红梅的声音高起来了。
这才对劲嘛,路平心里想,她什么时候像小绵羊一样,老子才要害怕呢。
“你说我应该怎么处理?”路平呷了一口杯子里的水,烫得他缩回了舌头。
“我不是要罚郝建民,我罚的是老方。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有人承担责任吧,我自己年底奖金没有了,老方挨个处分,上面才交代得过去啊。”
“老方嘛,其实有点冤。”路平整个人靠在办公桌上,两手撑在桌沿,“不过我早看丫不顺眼了,趁机治治他也好。”他笑了一下,右眼角有一块小小的伤疤,在冬天的阳光照射下,仿佛一闪一闪地发着银光。
梁红梅盯着那块疤,想象着用手指肚抚摸它的粗糙触感,说道:“不行。”
“怎么不行?”
“你得给抚恤费。”
路平侧过头看着梁红梅。她好像今年冬天胖了一些,或许是坐在软沙发上的缘故,整个人都…….都更……路平找不到形容词。
“给郝建民的家属抚恤费。”梁红梅重申了一遍。
“他撞了厂里的车,厂子背了交通队的处罚,还得赔钱修桥墩子,我还给抚恤费?你当咱们厂是冤大头吗?”路平从办公桌前绕到桌子后面,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姓路的!你再跟我这装孙子?这抚恤费——“路平看见梁红梅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然后“砰”的一声,又重重地跌落在沙发上。
“红梅?!”路平两步蹿到沙发旁,顺带着踢倒了刚刚打回来的暖瓶。热水扑溅到他的脚面,一部分浇在了腿腕处,剩下的顺着黑色皮鞋的缝隙流进了鞋里。
梁红梅虚弱地睁开眼睛:“我这几天怎么总是晕啊……”
“你太累了。”路平试图扶起她。
“别动。”梁红梅僵住身体,“抚恤费。”
“我再研究一下。”
“研究你妈了个——”
“好,好。你别激动,我带你去医院。“
“抚恤费。”
“去医院。”路平再一次试图把梁红梅扶起来。

02
“你是她什么人?”医生从眼镜上方探出X光一般的眼神。
“单位领导。”路平左手拿着包,右手将车钥匙塞进裤兜。“大夫您看,这个女同志吧,最近帮着厂里处理很多事情,确实劳累过度可能……”
“怀孕了可不能让人家承担这么多工作,出了人命你们单位承担不起啊!“医生不满地将化验单拍在路平的面前。
“回去休息,补充营养!刚才一问,好家伙,三个月没来例假,都没想过可能是怀孕!”医生越说越生气,最近怎么这样的傻姑娘越来越多?

路平的脸从来没这么白过。
梁红梅坐在医院的床上,看见路平走进来,直接跳下床:“我刚才忘了说,我跟刘润琴说,郝建民在死之前给我留了话,你别说漏嘴了。”
路平茫然地点点头。
梁红梅说:“回去吧。”
“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要是孩子爸爸在身边更好。”梁红梅面无表情地穿鞋。
“是……我的吗?”路平的声音像蚊子一样。
梁红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不是。”
“那是谁的?”路平的声音高了。门口路过的护士探进头来看了一眼:“产检日期给你写在单子上了,回去看一下,别忘了来。”
“同志我问一下,流产也是在这里做吗?”梁红梅提上了鞋,追着护士走了出去。
“对,”护士头也不回,“跟医生说。”
梁红梅刚要拐进医生办公室,就被路平拦腰抱住:“回去说,回去商量。”

03
“孩子是路平的吗?什么时候的事?你不应该瞒着我!”刘润琴的眼睛肿得像桃一样,抱着女儿站在梁红梅的屋里。
“大冷天你跑我这干嘛?冻着孩子……”
“你怎么这么缺心眼?”刘润琴说。
“我……”梁红梅低着头。
“路平能离婚吗?你这孩子能留吗?”
“路平跟你说这些干嘛?”梁红梅不回答刘润琴的问题。
“幸亏他找我了!不然我还不知道你干出这样的傻事!我说去年一年我就觉得你们俩不对劲,还有人在我这探听消息,问我你是不是傍上了路平。年底我看你也不怎么去路平办公室了,我就没理会……”
“那会我俩分手了!”梁红梅没好气地说。
“那孩子怎么办?!”
“不要了。”
“我陪你去医院。”
“嗯。”
“路平这王八蛋。”
“我也不对。”
“你当然不对!你还没结婚,跟他搞在一起干什么!如果大家知道了,你还怎么在厂里呆下去!”
“我是真心喜欢他。”
“真心……那干嘛分手?”
“他不离婚,我为什么要耗着?我看看跟他分手了,他会不会吓得回去办离婚。”
“太傻,太傻了你!你们分手多久了,他离婚了吗?手术什么时候?”
“春节后。月份太大,只能引产。”梁红梅用眼角瞥了刘润琴一眼,“你说,要不我生下来吧?”
“你是傻逼吗?”

有了梁红梅这档子事,刘润琴稍微从铺天盖地的悲伤中脱离了一会,马上就被郝建民的父母和弟弟又打入十八层地狱。葬礼在车祸第二天就在郝建民家的村里办了,刘润琴没能去成,因为公公婆婆不让她去。路平代表厂里参加了,随了一百块的礼金。
葬礼结束后,郝建民的父亲追到路平身边,问是否有抚恤金。
真他妈邪了,路平心想。除了孤儿寡母,谁都问我要抚恤金,真当自己是烈士家属呢!
“厂里要研究了才能决定,我们理解家属的困难,但毕竟……郝建民是私自开公车出的车祸,我们厂里也要被上级单位处分呢。”
郝建民的父亲是个村干部,下巴上的胡子有点长,一说话就往前翘起来。他说理解上级需要研究,就是……就是如果发抚恤金,希望能发到他的手里,由他这个一家之主来分配。
“你儿子的小孩才满月!”路平提醒。
“孩子肯定有一份的。”郝建民的父亲说话喷出了一些唾沫,粘在自己的胡子上。
路平没说话,开车回了厂里。

04
离春节还有一天,梁红梅不打算回家了,要守着刘润琴过春节。两个人正在收拾屋子,梁红梅问:“郝建民他们家没来找你麻烦吧?“
刘润琴摇摇头。
“还好生的不是儿子,不然他们一定抢回去。”梁红梅刚洗完几条尿布,正在往屋里的晾衣绳上搭。
“你放下,别累着。”刘润琴一把抢过尿布。半干的尿布还带着热水的温度,在阳光的照射下冒出了缕缕白烟。
“不至于啊,要真是自然流产,我还谢谢它了呢。”梁红梅又从刘润琴手里抢过尿布,晾在了绳子上。“你们这屋子小是小,收拾得真不错。”她边晾边夸,“这么多东西,一点都不碍事。”
没有听到刘润琴的回答,梁红梅心说,我又犯傻了,这屋子就是郝建民一手收拾出来的,我这么说,她又该掉眼泪了。回头一看,刘润琴没有掉眼泪,只是惊讶地看着门外。梁红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郝建民的脸贴在窗户上,正在往屋里看。

“郝……”梁红梅哆哆嗦嗦地喊不出名字。
“郝建军。”刘润琴接过话。
“谁?”梁红梅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刘润琴已经打开门,对着屋外叫了一声:“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郝建民的父母推着郝建军进了屋,没有回应刘润琴。
梁红梅这才发现,那个贴在窗户上的郝建民的脸其实是他的弟弟,兄弟俩长得相像,自己刚才看走了眼。
她看了刘润琴没有血色的脸一眼,走到老两口跟前:“您来有事?”
郝建民的父母并不理会梁红梅,径自走到床前坐下,对刘润琴说:“倒点热水。”
刘润琴转身去拿杯子。
郝建军看了看屋里,椅子上搭着小孩的衣服,床上坐着父母,自己只好呆呆地站在门边。
“建军坐这吧。”刘润琴把两杯水递给公婆,赶紧收拾了一把椅子出来,搬给了郝建军,又给他递了一杯水。
“厂里说给抚恤费,给了吗?”婆婆问。
“没。”
“我们跟你们领导说了,抚恤费给我们,我们按月给孙女钱。”公公说。
“你们跟谁说了?”梁红梅问。
婆婆看了梁红梅一眼:“你是谁?娘家妹妹?”
“对。”梁红梅腰板一挺。
婆婆转过头不理她,接着对刘润琴说:“之前你投的钱,取出来吧,给建军结婚用,家里还要盖房。”
“取不出来。”刘润琴干巴巴地说,“那是入股,不能随便取。有盈利了我会分给你们的。“
“那是我儿子的钱,凭什么不给?”婆婆手里的水险些洒了。
“您懂不懂道理啊?”梁红梅实在忍不住了。
“我们家的事你别管。”婆婆对梁红梅瞪起了眼。
“你知道不知道投的钱里,你儿子一共也就占了十分之一?剩下的钱都是人家刘润琴的!就你儿子当个司机,挣的仨瓜俩枣,平时还得填补你们,哪有钱投资?真把自己当财主了!”梁红梅不甘示弱。
老两口没想到这一点,哑了。
郝建军眼睛转了转:“这房子是我哥的吧?我哥进厂早,这房子是分给他的。”
“放你的狗屁!”梁红梅气急了,“哪根柱子上写着郝呢?这是公家的房,你再胡吣,你信不信我让厂长现在就把你们轰出去!”
“红梅你别说了。”一直没出声的刘润琴开了口。
“钱,我肯定给你们,建民该做到的孝敬,我都会替他做到,你们放心。”
“刘儿!”梁红梅急得喊了一声。
“你们走吧。”刘润琴打开了屋门,北风瞬间吹了进来,屋里的人都打了个寒噤。
“我们不走!”老太太一扭脖子。
“你想冻死你们孙女吗?”梁红梅站起来就要拽老头。
刘润琴“哐当”一声把门关上,巨大的声响把床上的婴儿吓哭了。
“你们从进门到现在,有没有看过你们孙女一眼?有没有问过一句,没爹的孩子以后怎么办?有没有问过,您儿子留下什么遗言没有?”刘润琴大步走到夫妇两个面前,带着哭音喊道,“没有!一句都没有!你们的儿子才走了三天,你们的脑袋里就是钱!钱!钱!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他就是去接你们的路上撞死的!如果你们满月那天能来,他还会死吗?我的孩子可能没有爸爸吗?”
刘润琴说完,痛哭流涕。她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需要梁红梅扶住,才不至于倒下。梁红梅腾出一只胳膊,在自己的脸上抹了把眼泪。
“死的是我儿子,我能不难受吗?”郝建民的母亲也哭出了声,“我养大了儿子,还没孝敬我几天,人就没了,我的命也没了半条啊!”老太太哭得撕心裂肺。
屋里的炉子上烧着一壶热水,冒着白烟,发出“呲呲”的响声。女人们都在掉眼泪,男人们就盯着水壶,仿佛期待它能说出点什么。
刘润琴木然地站在那里,突然挣脱了梁红梅的手臂,走到床头柜,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几张钞票,递给郝建民的父亲:“家里就五百多块钱了,我留一百,剩下的你们先拿着。有了钱,我马上给你们送过去。”
老头看了看递过来的四张百元钞票,又看了看儿媳妇,接过了钱。
梁红梅走向门边,握住门把手说:“三位请。”
郝建民的家人一声未吭,鱼贯而出。
刘润琴抱起还在哭闹的孩子,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梁红梅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抱住她颤抖着的肩膀。
“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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