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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女人

一起昵称就犯懵  · 简书  ·  · 2018-08-18 20:54

楼下的三个女人总要在每日的这个时辰聚在门口絮叨絮叨,他瞟了眼挂钟,确实已近傍晚七时。真搞不懂她们,本就工作地点相同,又住同个小区,可以说是朝夕皆见的几副面孔,竟还能聊的火热,且从未间断。他不禁要为这类具有非凡的交流能力的人心生拜服,尽管自己曾多次因其干扰而行动失常。

事实上三人当中居于主导话语权的是逢人便能开口招呼的三嫂,她是最早一批住进来的。那嫁过来的光景实可算风光有余,毕竟丈夫是部队军官,吃喝自不必发愁。但可惜三嫂福薄,运途多舛。先是接连几次流产,遭致命中无子。后又赶上老父突发疾病,死在人迹罕至的后山。且尸体给雨水冲刷了四日之久,才被警方找到。然而即便是这般悲苦,灾难也不肯放过几乎已无依无靠的女人。她的丈夫,这位原本威武挺拔的年轻军官,却因院方的错误注射以致右腿终身残疾。可就在众人纷纷前来安慰,生怕再遇磨难的三嫂彻底被击垮时,庆幸的是她正推着脆弱的丈夫缓缓行进在走廊里,脸上仍挂满笑容。

或许生为女人的坚韧往往会超乎预料,她们坚挺在日渐凋弊的生之屋宇,并非是苟延残喘的像只孤魂野鬼般游荡。而站在如今的路口,我开始想念那些也曾围坐炉边,静待火光熄灭的女人。她们之中,有的注定要融入男人的血液,有的则自己长成了男人。

“听啊,三嫂的嗓门可真亮。”他合起书,神情厌倦。

我始终在听,我回道。

似乎是为着午后和快递员间的几句趣话,她竟能牵引出若干话题,从路面拥挤实属有关部门失职,接到雾霾是大害云云。早听闻三嫂在妇女联合会任职期间,常因为擅自替遭受不公正待遇的女性伸张正义而数度停职,可见其性子刚烈。

“可不是嘛,您说的在理。”随声频频附和的是外号小喇叭的李大云。

大云比母亲仅长两岁,却已守寡将近十年。每到清早六点,总能见她身穿一件褪色的毛领外套,脚踩一双市面上并不多见的翘头皮鞋,独自遛狗而归。其实她也向往颇为温馨的婚姻,却无奈摊上个苦练邪功,焚火自杀的丈夫,落得孤苦下场。那些日子多亏三嫂的照拂,才得以为孩子补齐学费,支撑住母子俩茫然无措的生活。许是为表感激,大云总不忘附和几句,哪怕是偶尔走神并未听清时也会如此。她视三嫂为恩人,于其而言,除去儿子,除去狗,就属恩人最应报答。

“可不是嘛,谁说不是呢。”再熟悉不过的回答。

我记得大约是几年前的春节,大云的儿子突发哮喘。她只晓得要第一时间跑去对面敲门,见三嫂不在,竟也能眼巴巴的直等其回来。好在那晚三嫂回来的及时,赶紧将男孩送去医院,否则真要酿成大祸。后来大伙总拿此事调侃,说,“儿子是自家养着,别人家生的。”足可证明这份依赖的程度之深。果然,云的孩子也随母亲,同三嫂无比亲昵,更胜亲妈。

“不是我多嘴,大云阿姨,您该再嫁人才对。女人嘛,这辈子总要有个肩膀。”小宁媳妇趁着空当功夫跟道。“当然了,除非您像咱们三嫂这般能干。”她和小自己三岁的丈夫正准备要二胎。提起老公和孩子,恨不能炫耀给全世界。那是日日炫,夜夜炫,逢人必炫。虽说老早就知道三嫂可怜,可一旦话匣子敞开,也顾不得其它,自己痛快要紧。“哎呦,瞧我这记性,我老公今天要下厨,他的手艺连我那做厨子的爹都赞不绝口呢,改日欢迎到我家来品尝。”说罢,匆匆向两人告辞。

其实全楼都知道,小宁和丈夫因为孩子生下来没地方住的问题,已经冷战多时了。她偏得嘴硬,怎么都不肯承认。别人能有什么法子,配合着演戏呗。“哎,何苦呢,”大云声调全变,“我才见小张没好气的走了,这会子怕是只剩下挨饿的孩子。”三嫂没吭声,却替那孩子觉得委屈。“三哥有好转吗?”几乎每日聊到尾声,她总会问上一句。


自从去年摔伤了腰,本就腿脚不利索的男人更添不易。整个冬天躺在床上,精神也不如以往矍铄了。“刚刚我还跟他讲呢,估计再过几个月就能下楼转转了。”三嫂特意强调下楼两字,唯恐没交代清楚。然其心里比谁都明白,老三怕是没多久了。“不早了,回吧,别让聪聪着急,这孩子离不开你。”许是今晚的话题不似往常轻松,一向健谈的她竟感到厌倦。于是两人草草结束谈话,留下大云唤狗的声音。

“总算结束了,”他长叹一声。“以后你可别学她们,养成碎嘴的毛病。”

我没言语,确是同情三个女人各自的不幸。熟能认定彼此间的相互慰藉,不是想在荆棘丛生的荒野种下一朵花呢?正待此时,传来急促地敲门声。是大云。她已是神情恍惚,上气不接下气。我预感到此事不妙,于是随之前去探个究竟。没成想竟得来老三的死讯。经诊断,许是因其口渴想要喝水,却伸手用劲过猛,才不慎跌落以致重创头部而亡。三嫂抱着断气的丈夫,一动不动,直到医护人员赶到后把尸体包裹好,运上车。

大伙纷纷议论道:“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我听说算命先生算出她克夫克子,果不其然呐。”人群中突然冒出句混话。

大云即刻冲过去咆哮,若不是周围那么多双手拦着,她准叫其脑袋开花。后来等众人逐渐散去,她暗自对我说,三嫂患有糖尿病,已经严重到要自打胰岛素。若想活命,唯有多锻炼,少坐着。然而她心里苦啊,这份苦谁都无法体会。我接过三嫂的外套,有股刺鼻的药水味。我多希望这是生活最后一次投来的炸弹。

但是于她呢?究竟是习惯,还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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