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幸也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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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长滩市，街道上的法国梧桐黄得如晚霞般绚烂，给这个小城带来了勃勃的生机。大街小巷里三五盆菊花虽然不成气候，却开得颇盛。街道上的人，不似省城那般行色匆匆。铺面的生意不景气，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老板娘端着茶杯边晒太阳边悠闲地聊天。钢铁厂职工宿舍的院子里，三两张扑克牌桌摆在树下，男男女女围一桌，旁边聚集的观众里三层外三层。
没有人注意若曦回来了。
若曦依然穿着一条旧牛仔裤搭一件长袖T恤，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可她的内心如今是经历了惊天骇浪的了！看着娘家熟悉的大板房，熟悉的暗黑的楼道，以及楼道里堆砌的煤球旧火炉旧椅子等物什，她竟然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
酒店的大堂是华丽的，地毯是精致的！可那又怎样？倒不如旧屋子让她的心更能踏实安宁些。
做饭菜的油烟，炼钢炉排放出来的粉尘，让这旧屋子充满着烟熏火燎的生活气息，墙壁像是蒙上了一层黄褐色的透明丝袜。陈旧的家具，老式的电视机，洗得发白的窗帘，母亲卧房里长年累月的药膏气味……这就是母亲贾珍静和珺瑶住的家！
看到若曦回来，贾珍静忙将手中没有织完的毛衣放下，戴着老花镜到厨房里泡茶。珺瑶闻讯，从书桌前乐不可支地走到跟前接过她手里拎着的袋子。
这段时间，珺瑶努力地适应着初中的生活。在前两天举行的月考中，她以总分高出年级第二名四十多分的成绩崭露头角，赢得了老师们的称赞。若曦看着女儿递过来的成绩单，笑眯眯地鼓励珺瑶继续努力。
“珺瑶，只有读书这条路才可以改变你的命运，知道吗？妈妈是没有任何人脉关系可的，一切得靠自己！”若曦谆谆教诲，想起自己去学习的机会是方主任争取来的，可如今方主任只怕是得罪了的！她不由得心头哽咽，但又不便将这些故事与未成年的女儿细细道来，只得反复叮嘱女儿一定认真读书好好争气。
珺瑶懂事地说：“妈，我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好样的！”若曦眼睛里闪着希望的光——珺瑶是自己全部的寄托呀！看着珺瑶瘦削的脸，不由得有些心疼地说：“学习辛苦，你注意别太累着。”
“妈，我不累。”说着，珺瑶就回屋子里继续看书做习题。
若曦颇感欣慰——在这不幸福的婚姻里，孩子是她唯一的骄傲！珺瑶从小懂事，学习上更是从来不用她操心！
她起身去厨房，贾珍静手里拿着一个碟子，右手在一个黑褐色的瓷坛里掏——她晒的苦瓜干、辣椒萝卜条储藏在里面。母女俩便就在厨房里边品尝咸菜边聊起家里的柴米油盐琐碎日常，接着又聊起院子里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故事。最终话题绕回到吴德厚身上。
“若曦，你还是回去看看吴德厚吧！”贾珍静安排。
“不，我要和他离婚！”若曦说。自从方主任事件之后，对离婚的念头有过动摇，但是一想起和吴德厚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的内心又愤愤不平起来。
“若曦呀，妈也替你生气。但是离婚的话，只能嘴上说说，千万不能当真的。他已经上门来低头了，你也别得理不饶人。再说了，杨绣花说的那些话，我也思考过了，虽然他们家的态度令我很生气，但说的很现实呀！你看看周围离婚的，哪个男人不是抢手货？而女人却越找越差？光说楼下那王姨，她们家女儿离婚一年不到，处了两三个对象，一个比一个条件差！离异家庭，大家都拖家带口的，不容易相处呀！”
若曦低着头不说话。
“你自己想想，你三十多岁离了婚，今后找谁成家？！但凡事业有成、性格好、又懂得体贴的好男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离婚？好男人，哪个傻女人会肯放手让他走？吴德厚打牌是个问题，你看楼下院子里，谁家男人不打牌？你当真要不听劝非离婚不可，今后可是打着灯笼难找到合适的人了。”贾珍静苦口婆心。
若曦脑袋里想：莫非和黎大夫就不打麻将。但这话怎么能和母亲说？再说了，那俩个男人，都不是自己世界里的人了！莫非曾经是，也被自己弄丢了！
“我离婚后不找对象了，一个人带着珺瑶过！”若曦倔强地说，她后悔不迭：早知道与吴德厚的婚姻是这种滋味，当时不如就以一辈子不结婚来对抗好了。可惜人生无回头路呀！
贾珍静眼睛里闪着泪，擦了擦眼屎，摇头道：“你还年轻，看不到前面的路！我是马上要死的人了，珺瑶还过几年翅膀硬了，也得飞了。你一个人过什么日子？病死了都没有人知道呢！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糊糊涂涂一辈子就完了！”
若曦原是想着自己的婚姻毫无幸福可言：和吴德厚没有共同语言，还不时遭到家暴，和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是煎熬，唯有离婚才是唯一的解脱。现在被母亲描绘的前景吓到了。
贾珍静最后用嘴努了努珺瑶的屋子，拍着若曦的肩膀，低声说：“珺瑶还要读初中、高中，也是最关键的时刻，你们离异，导致吴德厚和杨绣花来争夺抚养权，必定会让珺瑶受影响。”
若曦的软肋被击中。现实是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她一心要离婚的初衷，在这张网里越挣扎却越迷茫起来，眼睛里一片灰色的绝望。
“你不替自己着想，不替珺瑶着想，总得为我想想吧！为了你的事，我真是操碎了心呀！还记得上回和你婆婆吵架吗？我胸口疼了好长一段时间。你坚持要离，那等着我闭了眼以后再离，眼不见为净。现如今我活着，你好歹让我还平平静静活几年！”贾珍静抬起满是皱纹的脸，看着若曦，带着几分哀求。
若曦彻底妥协，投降了。她有些悲哀地看着母亲，红着眼睛答应道：“好吧，妈妈。”她太难受了，趴在母亲瘦小的肩膀上哭了一会儿。
吃过午饭，她便默默收拾了 几样东西回自己家去。
“珺瑶，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爸爸？”若曦走到门口，回头问。
“哎。”珺瑶为难地耸耸肩膀。
“珺瑶，你也有这么久没有回家了，去吧，陪妈妈一起回家去住一两天再来。”贾珍静劝道。
“我爸不是重男轻女，不喜欢我的吗？”珺瑶撅着嘴巴说。
“傻孩子，在你爸爸面前千万别提这些。你自己好好读书争气，今后证明给你爸爸看：女子不会不如男！”贾珍静嗔怪道，又上前叮嘱说，“对了，你爸和你妈吵架，你得在旁边打和牌才行。”
“她们俩既然总是吵架，为什么不离婚呢？大家都自在了！”珺瑶快言快语。
“你！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说话的？”贾珍静拉下脸斥责道。
”搞不懂你们大人是怎么啦！上回你们自己说好了要离婚的，怎么又和小孩子似的翻了脸又要和好？这样太麻烦了，我今后是不结婚的！”珺瑶放下手中的书，不情愿地站起来。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在胡说八道什么？”贾珍静脸色铁青，若曦的脸也变了色。
“本来就是，您自己不也常常说，吴德厚不是个东西！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的嘛！”珺瑶回嘴道。
“珺瑶，没礼貌。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你赶紧向外婆道歉。”若曦严肃地命令道。
“对不起。”珺瑶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完，背着书包往门外走。
“你看看你们夫妻给珺瑶做了个什么榜样！”贾珍静还在生气，珺瑶已经下楼去了，她指着楼口说。
“妈，我知道了。”若曦心里真是一万个委屈却不能说呀！
回到家里，吴德厚在沙发上看电视。若曦上前招呼过，继续忙活着整理屋子。
吴德厚走上前来，皮笑肉不笑地问：“怎么？想通了不离婚啦？”
“对，你赢了！”若曦擦着厨房里的灰尘，头也不抬。
他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