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第六十二章 雁宿雄关
第六十三章 日暮途穷
欢歌笑语声中，太阳一点一点向西边沉了下去。
天边的浮云晕染着无数种色彩，从最绚烂的赤金到最深邃的幽蓝，应有尽有。昼与夜仿佛在天空摆开了全副仪仗车马，正在进行一场盛大而热烈的搏杀。
烈云如燬，不死不休。
日落，是西隗婚礼行礼祭天的时刻，燃烧了整整十天的神火即将在礼毕时熄灭。
草原上舞蹈和赛马都停了下来，人群中响起细长悠远的长调，一人起头，千万个声音一起跟着唱起来。人们纷纷高举双手对着长生天歌唱，歌声中充满了虔诚。
啊，他骑着雪白的骏马，
纯净如雪山上的莲花，
草原上金色的风，
吹过我悲哀的马头琴……
可惜这些传唱西隗祖先“青牛白马之子”的长调，再怎么忧伤繁复，江离一句也听不懂。
他刚才在奔向聚合点的路上，恰好碰到了薛铁和他的同伴，强拉着他们一起到这片小树丛。三个人蜷着身子躲在树木覆盖的碎石泥土上，都是忧心如焚。
“会不会是咱岳指挥想太多了？”薛铁悄声说道，“我看城里也没怎么样啊？”
江离也不下千百次希望是岳朗想太多了，可惜如今雁宿关城门已经紧闭，街口又无声无息多了几队挎刀拿枪的西隗兵，看样子已经开始封锁城中的道路了。
不用说，等天一黑下来，祭祀和婚礼的仪式一完，马上就是该收网的时候。
到了那时，谁是座上客，谁变阶下囚，立见分晓。
草原上传来的长歌起起伏伏，透过半枯半荣的枝叶，更是多了几分空灵神圣的味道。只可惜看在江离的眼里，到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来路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响，他们三人不由握紧自己的兵器，却见李承毅带着三个铁骑悄声过来，与他们汇合一处。
李承毅一到就俯下身子低声说：“我刚才碰到咱岳将军，他跟我说，一刻钟之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必须走！”他平时惜语如金，这两句话说得硬邦邦的，毫无转圜的余地，“我白天在城里转，看见东南角处有一座小角楼，背靠最高的断崖，就只有十几个西隗兵守着。等天黑了，我们二十人把他们全灭了，应该不是难事，下悬崖更难不住咱铁骑，就是……”
“就是怕到了时候，人来的不全。”薛铁忧心忡忡地插嘴道，“现在只有咱七个，还有十四个不知在啥个地方。”
江离指着街上封锁道路的西隗兵们：“还得想个办法躲过他们！”
“天就要黑了！天一黑，或许就有机会了。”
七个铁骑焦急地看着来路，盼兄弟们快点出现。汗水一层层地渗出来，不多时把衣服都沁得半湿。
天色终于暗下来，燔祭的火光在夜幕下显得更加明亮，悠长的歌乐声也变得喜悦而雍容，看样子婚礼已经进行到了关键之处，也不知西隗的新郎新娘要不要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突然间，充满喜庆的音乐中多出了几声尖锐急促的牛角号----两长一短，再一长----嘹亮又刺耳，从草原与城西结合处传遍全城。
是铁骑军最紧急的信号！
“哥！”江离低声喊，他听出来了，这是齐景随身带的牛角号吹出的声音！
几乎是与此同时，天空抛过两个黑点，一前一后，流星一般朝正中的王帐落下，马上要碰到帐篷顶时，两支带着火的羽箭破风飞来，双双命中，顿时一阵火雨从天而降。
怪不得岳朗刚才还好整以暇地前去打酒，几十斤最烈的烧酒，全都给他扔在这了！
顷刻间，描满喜庆红花的主帐顶上已经变成一片火海，滚滚黑烟冲天而起，盖住了燔祭的火头。
那些穿着考究的贵族们静了一瞬，马上尖叫着四散奔逃，什么长歌舞蹈，什么赛马打球，哪里还顾得上？
人群如蜂屯蚁聚，一旦崩塌，不停有人撞在一起，摔到在地，又被无数人踩过。
动手了！
封锁街市的西隗兵们闻声一起往那边张望，陆续整队向王帐跑去，只留下几个人把守街口。
江离抿着嘴，使劲忍住了喉咙深处的叫声。
他们继续等了又等，其实也就一小会时间，却觉得漫长得像过了一整天，终于又看到几个铁骑朝他们跑过来。江离扑出去抓住他们，手抖得说不出话来。
等天彻底黑透了，一共聚齐了十九个人。
只缺两个----岳朗，还有齐景。
薛铁嘴不停，骂着他能想到的所有脏话，江离爬到了最高的树梢上，也不知期望还能看到什么。
李承毅拳头握得紧紧的，几乎把嘴唇都咬破了，沉声说道：“走了！”
“不行不行！”江离喊道，“我们这么一走，撇下我哥怎么办？”他一说哥，脑子里想的既是齐景，还有岳朗。
其实大家心里多少都明白，他们这样把人引到那边，哪还有机会过来？
“不能等！要不他们就都白闹了！”李承毅牙齿咬得格格响，低声喝道，“你走不走？不走我一拳打晕了你！”
江离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承毅硬起心：“都跟上，我打头阵，薛铁断后！”
江离呜呜哭着说：“我，我也可以，打头阵……”
李承毅抹抹眼，把江离抱在怀里搂了一下：“老疙瘩，好兄弟！别哭，把我的心都哭乱了！”十九个人结束停当，压低身形，鱼贯朝市集东南的角楼潜行过去。
---
岳朗是一个极其痴爱速度的人，不知有多少个清晨和月夜，他一个人骑着雪影飞驰，人和马几乎融为一体。
青草树木飞速倒向身后，连成光怪陆离的一片，迎面吹来的疾风，快得几乎叫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是多么迷恋极速带来的刺激，乐此不疲，跑得越快，心情越是宁静快乐。
只不过这一次彻底不同，逃亡时哪顾得上是不是月白风清，岳朗呼吸杂乱，心跳比呼吸更乱，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可以飞出生天！
他和齐景并骑在马上狂奔，紧急的风声灌满了双耳。幸亏刚才围在王帐和燔祭火堆四周的，都是些西隗的贵族，火光一起，那些平时养尊处优的男男女女，还有老人孩子，赛马打球骑的各种马匹，顿时乱作一团，互相拥挤踩踏，一时之间，踩伤了好多人。
利用陡然生变的慌乱，又借助着夜色的掩护，他们才可能趁机夺了马，死里逃生。
若是换成尉迟益百炼成钢的雁宿关兵将把守王帐，他们两个恐怕现在连身子都凉了！
这些经历过战阵的西隗兵也不是吃素的，火起之处只乱了一阵，马上就控制住了城里原上的整个局面。两人身后的地平线处，点点火把跳跃如星，已经有人向他们追来，声声马蹄就像鼓槌擂在巨大的牛皮鼓上，仿佛是催命的魔咒，震得岳朗心都跟着打颤。
“有多少人追我们？看这模样，得上百了！”岳朗回身数着那簇火把。
“不多不少，应该正好一百五十个，马只会更多！”齐景出乎意料地给出了个精确的数字，递给岳朗一支断箭，解开了他的疑问。
岳朗凝目细看，断箭的箭杆上有一行西隗小字“百五”，箭头上尚带着一星血痕：“你受伤了？”
“没事。”齐景捂了捂还在流血的肩膀，“刚才动作慢了点，没躲开。”
“百五营……没想到第一次来雁宿关就碰上了！”岳朗心里发紧，嘴上依然言笑自若，“谁起的这破名字，干脆前面加个‘二’，叫‘二百五营’算了。”
雁宿关百五营的名头，他们早有耳闻。一百五十名精壮剽悍的西隗勇士，是尉迟益训练出的最得力手下，这次在众目睽睽下居然王帐被烧，他们的首领一定引为奇耻大辱，所以第一个整顿好人马，沿路追了出来。
岳朗再次回身看着那一片火把，叹息道：“哎，果然是化外之民，派一百五十人追我们两个人，懂什么叫含蓄吗？”
追兵的前锋离他们不过两三里，在这空旷的草原上，又没有副马可以替换，再逃上一半个时辰肯定就被追上了。
西隗人又都是极为出色的猎手，善于追踪，想隐藏行迹甩掉他们，也是不太可能的事。
岳朗却一直十分笃定地纵马向前，竟然还有心情对齐景笑：“小心点，咱俩可不能再跑散了！”
“这是往哪跑？”
“月牙沼。”
“什么？！”齐景忍不住吃了一惊，“这不是上赶着去死路吗？”
“别的地方肯定有大军堵着，跑过去必死。月牙沼虽然是个烂泥塘，说不定我们连人带马一起陷进去尸骨无存。虽有九死，却还有一生的可能。”岳朗的表情十分沉静，“再说了，齐大侠还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我洗耳恭听。”
“月牙沼就月牙沼！”齐景认命般的点头，“我跟着你闯这九死一生。”
岳朗双腿一夹将马催得更快一点，笑容依旧悠然自得：“在铁骑的日子，每天都特精彩吧？”
月牙沼，位于雁宿关东北，壶流河一条支流流过此地，无处宣泄，久而久之，成了一片草莽芜蔓的沼泽地。南北狭窄，东西瘦长，弯弯的像一枚初五的峨眉月，所以得了一个如此诗意的名字。
可这地方却没有一点诗情画意，稀疏的树木和崩落的岩石间，存在着无数如活物一般的泥沼，一步踏错，就会静静把人吞进去，连一丝痕迹都不留。
每当天气晴朗之时，月牙沼上空经常飘起一股缥缈的白雾，传说那是即将化龙的蛇精在沼泽内吞云吐雾，等着择人而噬。
这里的水色却是黝黑的，充满了腐烂树叶的酸涩气味，有的地方长着密密的芦苇，有的浮着大片浓绿的苔藓，叫你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实，哪里是虚。
岳朗和齐景已经到了月牙沼的边缘，胯下的军马似乎都知道这是个吃人的地方，在原地转着圈，怎么也不肯再往里走。
岳朗勒住缰绳，一反常态地满脸庄肃：“我们不能被抓，否则他们就知道以前种种骚扰都是北军的计谋，再也不能嫁祸给北鄢了。”
齐景眼睛里露出一丝决绝：“自打刚才吹响牛角号，爷爷就没打算还能活着回去！”
岳朗腾出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就算真的要死，尸首也不能叫他们找到。你的衣服，衣襟是左衽还是右衽，是结纽扣还是系带子，身上手上有没有长期打猎骑马的印记……这些都瞒不过那些会看的人，所以无论死活都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齐景笑得有点苍凉：“所以你才选择来月牙沼？”
“你只猜对一半，进了沼泽，百五营就追不进来了。他们要想骑马绕过去，我们就有了逃命的时间。”岳朗倾身过去，伸臂将齐景紧紧抱了一下，只有极短的一瞬，却胜过千言万语，“记住，有树的地方是实地，这种开紫花的灌木叫千年红，根特别深，它长的地方也可以走。”
夜色中，岳朗的眼眸爆出一线精光，低喝道：“跟紧了我！”他在马股上狠狠抽了一鞭，朝着黑黝黝的沼泽就冲了进去。
TBC
耶，瓶颈期过去啦！继续往下写！
祝大家狗年快乐，健康如意！还有才思泉涌，永不卡文！
第六十四章 置之死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