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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名称: 马亿
90后,北漂。小说多发表于《天涯》《作家》《山花》《青年文学》《青年作家》《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等杂志,曾获得“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佳作奖。 豆瓣:mayi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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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事件

马亿  · 简书  ·  · 2018-03-10 11:32

男孩想要每天都能坐在山顶的大青石上看满天白胖胖的云朵和山里那些永远沉默以对的青枝绿叶…… 

起初,男孩歪着头趴在桌子上抄放在右手边的课文,他的两只眼睛饶有兴致地盯在远处的电视屏幕上。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伴随着动画片的情节男孩的双唇不自觉地跟着动了起来。但这次,他的嘴唇却颤抖了一下,嘴角刚刚被血凝住的口子开裂了。男孩用左手的食指轻轻碾压着嘴唇,然后试探性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黏黏的。男孩顺手撕了一小块儿作业本的边缘粘在了嘴角上,又安心地看起电视来。

电视上在播广告,诱人的汉堡包和金黄的大鸡腿仿佛令男孩想起了什么。男孩冲出房门,努力地回忆着父亲把那一大串肥美的香蕉扔出屋门时的方向,凭着感觉,男孩战战兢兢地摸到了装着那串香蕉的塑料袋。隔着塑料袋的香蕉摸起来像下雨后打谷场上的黄泥,但是男孩知道这不是黄泥而是香蕉,因为男孩的鼻子里早已被香蕉的甜香充满了。

吃完香蕉,男孩往四周摸了摸,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上“噗”地腾起来一阵夜鸟,树林里影影绰绰的。男孩完全明白了自己所处的方位,他高兴极了,这里距离山上男孩的家足足有三四百米远。男孩抬头望了望天上,仅有几颗萤火虫似的小星星,草地里的虫鸣声渐渐热闹起来。男孩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找了块平整的草地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四处漆黑的杂声儿。

男孩脑海里不断回放着父亲黄昏时走进家门的那一刻。当时男孩正趴在堂屋的椅子上观察着墙缝里新长出来的一株蒲公英,父亲像小学生一样背着满是水泥浆的灰色背包从门槛外跨进来,两只船样的黄胶鞋前大大方方地伸着两根大拇指,仿佛那拇指是刚刚才长出来的。父亲身后的夕阳正好正好从群山环绕的山坳里直直地照进堂屋,就在那一刻,父亲的头颅正好完完整整地把那颗黄灿灿的夕阳给遮住了。

那时的父亲像一尊神,男孩心里想。

父亲大手朝男孩一挥,叫男孩过去。男孩跳下椅子不顾一切地冲向父亲,刹在父亲面前。父亲两只蒲扇一样的手使劲地在男孩脸颊上拍了几拍,脸颊立刻变得血红,又伸手捏了捏男孩的鼻翼,终于叹了口气,说:“他妈的”。父亲变戏法似的从背包里抽出了一袋熟透了的香蕉,用手掂了掂分量,猛地朝山下投了出去。

男孩直呆呆地看着香蕉飞行的轨迹。这是男孩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香蕉,但男孩一点儿也不觉得稀奇,因为母亲已经不止在他耳边嚼了一万遍:你爸在西双版纳,他迟早会带回一串香蕉来给我们吃吃。

父亲扔完香蕉就直奔厨房把母亲拉进了卧室,并且还重重地插上了插销。卧室里不一会儿就响起了父亲的咒骂和母亲的呻吟声,但时间极短,父亲就提着三角裤气冲冲地立在了男孩面前,他伸出两只手拢住男孩的脖子,一使劲,男孩轻轻巧巧地就离开了地面,惊恐地看着父亲憋得通红的脸。

僵持半天,男孩终于被放下来了,父亲凶狠的表情也收起来了,竟十分柔和地对男孩说:“以后你叫韩江明叫爸吧,操你妈,我现在就去操你妈”。父亲转身准备离开,犹豫了一下,又用力抽了男孩两个耳光,才恋恋不舍地走进了卧室。

男孩感觉自己的耳朵聋了,世界一片寂静,仿佛在梦里。

男孩扭开了电视机,把声音扭到最大,却什么也没听见。

男孩坐在早已摆好的作业前,用舌头舔了舔嘴角,咸咸的。


男孩其实一直在盼着父亲回家,他希望父亲能狠狠地揍一顿韩江明,最好是一刀捅死他,就像在这之前的夜里男孩在那张小竹床上想的那样。

男孩记得韩江明第一次来找母亲是去年一个下大雪的晚上。当时男孩躺在小竹床上幻想着明早的村庄将会呈现的景象,一切都将被白蓬蓬的香雪给埋住,麻雀儿在雪地上轻巧巧地蹦跳着,留下满地的爪子印。明天将是快乐的一天。

就在男孩马上要进入梦乡时,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门边撞到了被男孩压在身下的竹床。那人像是对这声撞击感到吃惊,很快速地把房门顺手给合上了。男孩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还以为是在梦里,却真真地看到一个黑魆魆的身影朝母亲睡的大床移过去。原来是父亲,男孩心想,父亲夜里起来撒尿后都是这样轻手轻脚地移进来的。果然,不一会儿身旁的大床是就出现了往日那听起来既激烈又好听的喘息声儿,他们又在“做游戏”哩。男孩带着甜甜的微笑很快就睡着了,而且好像还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一串香蕉。

早晨,男孩是被窗外刺进来的白光给弄醒的,他扒开被窝站在竹床上朝外望了望,竟然什么都看不到,其实他连眼睛都无法睁开。男孩又朝旁边的床上望了望,母亲的长辫子像蛇一样缠在枕头上,而被子另外一头空空荡荡的,没有父亲的踪迹。

男孩跳下床去掀母亲的被子,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味道就像山下大路边五月的栀子花味儿,男孩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他走了,你个傻子。”母亲把掀起来的被子服服帖帖的放了下去,顺便还反常地在男孩头上轻轻摸了几下。

   “昨晚你都听见了?”被子里的声音闷闷的,模糊不清,母亲把头伸出来用手肘撑着身体笑了笑:“别出去乱说。”

男孩感到失望极了,他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走了,他还以为这次父亲是回家过年的。男孩已经记不起来父亲上次在家过年是什么时候,在他的记忆里,好像还没出现过这种情景。而且近几年父亲也不冬天回家,总是在夏天的中午或晚上突然回家,然后住几天,又在某一天的大清早突然消失。

这一整天,男孩都输在打谷场上的石墩子上度过的,他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次回家连摸都不摸他一下,并且还只住一晚。

夜里,男孩被旁边床上的剧烈摇动给吵醒了。他借着窗外反射的雪光看到母亲白花花的身体上压着一个人,那人的两只手在母亲身体胡乱地抓着,两个人一边扭动一边喘着粗气,母亲还催促着那个人“快点儿,快点儿”。男孩高兴极了,原来父亲没有走,他欣喜地从床上爬起来盘腿坐着看着父亲和母亲“做游戏”。看了一会儿,那床上慢慢停下来了,“傻子,睡觉。”母亲大声喊着,把男孩吓了一跳。

   “让这个傻小子也开开眼,好好学着以后怎样弄女人,别学他那没用的爹。”男孩听出来说话的是山下开小卖铺的韩江明,去年男孩在他那里买过一小块儿棉花糖。男孩乖乖地躺回了被子里,脑袋里越来越糊涂,父亲的声音怎么成了韩江明的声音。这一夜,男孩都没睡着。

第二天,男孩刚出房门就吃了一惊。韩江明竟然坐在堂屋的桌子上吃饭,而且坐的是上座,那是父亲的座位。母亲也在一旁喝着粥,她把筷子从嘴里拿出来指了指桌子,说:“快来吃粥,炒了花生米”。这又让男孩感到震惊,母亲还炒了花生米,那可是只有农忙“双抢”时才能吃的。

男孩狠狠地盯着韩江明,好像他的身体里藏着另外一个人,他要把这个人给盯出来。男孩想起去年夏天割稻的那几天,父亲也是这样坐在上座,母亲陪在旁边,桌子上也是放了香喷喷的炒花生米。男孩想着想着,上座韩江明的脸竟然像褪去了一层水波的池塘露出了真正的面目,那是一张父亲的脸。男孩拖着步子站在桌子前大声地叫了一声:“爸”。

桌子上的两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母亲用手指敲击着桌子,说:“我看你是越来越傻了,这是韩江明,傻子,山下转弯坡那里开小卖铺的,去年还在那里给你买过一块棉花糖,你不记得了?”

男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在父亲回来之前的这半年里,男孩发现村里的人对他越来越有兴趣。

 以前村里的闲人看到男孩走在路上,总会揪着男孩的耳朵问,傻子,你知道母鸡几条腿呀?

“三条”。男孩望着地上毛茸茸的小鸡。

“真他妈是个傻子,哈哈哈哈”

 问:“你晓得你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啊?”

“茅厕里捡的,吃屎喝尿长大的。”

“看看,看看,这傻子,哈哈哈哈”

 ……

 ……

 现在男孩白天走到路上,闲人不揪耳朵了,而是摸摸他的头,问:“你妈是怎么搞破鞋的啊?”

“用针缝。”男孩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你这傻子,是用男人戳,哈哈哈哈。”

 男孩虽然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但他还是立刻想到了几乎夜夜都和母亲睡在一起的韩江明,还有他们夜夜放肆的喊骂。

 人又说:“你妈可真傻,身子让别人搞了还倒贴一餐早饭。不仅倒贴一餐早饭,还倒贴一盘花生米,你以后就叫韩江明叫爸吧,哈哈哈哈。”

“我本来就叫他叫爸。”

“傻子就是傻子,我看他还是个疯子,哈哈哈哈。”

以前男孩喜欢回答村里人的问题,因为他总能让人笑,男孩也混在其中一起笑,本来答案是一的问题,男孩偏会回答二,因为二才会让人笑。这就像男孩一年级时做的数学试卷:3+8=12,5+7=13……整张卷子男孩全做错了,引来同学和老师的哈哈大笑。不过这样的题做多了也让男孩感到迷茫,因为他渐渐忘记了答案到底是几。

在连续读了三次一年级之后,学校终于把男孩开除了,说他不适合读书。这就是男孩想要达到的效果。男孩想要每天都能坐在山顶的大青石上看满天白胖胖的云朵和山里那些永远沉默以对的青枝绿叶,男孩看着它们就开心,仿佛每一朵云每一片叶都是男孩的好朋友,他能读懂每一阵微风每一朵云彩的一颦一笑。

   现在,男孩不再喜欢回答别人的问题了,无论别人怎么问,他总是“哈哈哈哈”地笑。

  “你看看,傻子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哈哈哈哈。”


  四

父亲果然没有让男孩失望。

当晚,在和母亲做完“游戏”后,父亲举着菜刀说:“我要去把韩江明剁了。”男孩一跟头从床上跳下来,就像一只闻到血腥的小狼, 他看到父亲那双冷峻的眼睛里闪动着一丝怕人的寒光。

   “你去吧,反正他也快死了。”

父亲显然没有料到母亲会如此淡漠,他想象的是母亲会冲过来夺他手里的菜刀。“那我不杀他,我把他那玩意儿给剁了,看你还夸不夸他行。”

   “你去吧,反正他也快不行了。”

母亲的回答让刚刚还怒气冲冲的父亲一下子冷却下来,父亲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举着菜刀的右手也慢慢地放了下来。“那我还是去把他剁了吧”。

“你去吧,反正你剁了他,你也活不了。”

   “要死卵朝天。”父亲终于下定决心,提着菜刀走出了卧室,很温柔地顺手带上了房门。

男孩准备动身跟着父亲出去,刚穿上鞋,门却被父亲给狠狠地踢开了,木门碰在竹床上反弹回去又慢慢地关上了。父亲笑嘻嘻地探进一个脑袋来,“那我还得再搞你一次。”一边说,父亲已经把衣服给脱光了,几步就跨到了母亲身上,两人又开始做起了“游戏”。

男孩先是站着,腿乏了,就坐下来。父亲和母亲这一次“游戏”地非常激烈而绵长,仿佛永远也不准备停下来。男孩笑了笑,从脚边捡起了父亲扔下的菜刀,朝山下跑去。

  五

第二天,买烟的闲人何大脑袋发现韩江明死在小卖部的床上。他往荷包里塞了几包烟,然后笑了笑,朝镇上的派出所走去。

三个月后,男孩的父亲被枪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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