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芳菲物语
一
梅蕊到底还是病倒了。
在回国后的四天里，她和清月庵的姑子们一起，安葬了母亲。凄凄哀哀整理了母亲的遗物，又把其所有遗产捐给了庵里。最后，看着母亲的牌位静静坐于暮阴堂，觉得自此真的，再无一个亲人于这世上，蕊一阵寒悸。倒不知，当晚就高烧不止胡言乱语，姑子们又一通忙乱，烧水灌药，过午夜，终是烧退了安生睡了会儿。第五日一早，梅蕊于母亲的房间醒来，又哭一阵后，掬清水抹一把脸，方拖了行李来到住持师太处，告辞起程。师太怜她孤女，留她再住些时日，蕊婉拒，因怕睹物思人，况安放母亲灵魂于此，她很欣慰亦再无顾虑和挂牵。师太点头自一方匣屉中取出一物，展开布巾，是一枚青玉梅花簪，言道是母亲于弥留之际托尼转交给女儿的。梅蕊收了，谢过师太，起身出了清月庵，沿长长的石阶慢慢走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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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 傍晚时分，梅蕊到了镇上。因天上飘下雪花来，空气异常清冷，蕊吸了冷风咳得厉害。站在空荡的街口，看别人窗子里灯光红火且飘出人欢童笑，看看自己孑然一身，病体恹恹，不免悲凉。实在无力前行，蕊索性走进街边一处旅馆。柜台登记时，戴眼镜的中年男老板，眼神扫过梅蕊的证件，“呵，小姐是美籍，远方来客啊。”蕊叹了一声，“我不是客，我的家应该在这里，只是家人-----"打开话题，老板热情非常“哦，原来小姐老家是这里，不知是镇上哪家？
“我本姓梅。”蕊明白告知。殊不知，老板听闻，脸色惊变不再言语。“怎么了，没有姓梅的人家吗？”梅蕊追问。
“不，不--”老板讪讪道，“有倒是有一家梅姓，不过20多年前这一家发生突变，然后就不知所踪了。”梅蕊惊道，“怎么叫不知所踪了，是搬走了吗？”
“不，好像不，不是”老板伶俐的口齿忽然就磕磕巴巴了，“但是到底是何变故，我就不得而知了。” 见如此情形梅蕊不好再继续追问，但心里已大概猜出，其中必有故事。于房间内放好行李，方觉得胃肠空空，无奈这家旅馆未提供餐饮，蕊只好走上街来。
二
雪已舞得酣畅，昏暗的路灯更显无神，街道上人迹寥寥。夜空神秘，狂风乱雪好似一群夜叉鬼魅，荡涤人间。蕊被一口冷风灌得直呛，只好又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大衣，模糊地眯着眼，看到前方隐约有灯火还是门牌。蕊疾走二三十步，来到那亮处。打眼看，原来是一幢古风门楼。不起眼，朴实无华，无题字门头。最亮眼，是晃晃坠着一尊琉璃灯笼，摇曳着，恍惚能看到旧木门框上刻的一幅对子“出山入道情污浊，隐世避凡梅有香”。梅蕊正琢磨这两句话，黑黝黝木门吱呀错开，走出一个略青涩,瘦削俊朗 的少年，却比梅蕊还高出一头来。
“请进。”少年开口，一手开了门缝，做出请的姿态。好似，他要等的人就是她一样，无须多问。蕊惊呆，却也没有拒绝，冥冥中似有点什么引她走进这门里。院子很小，清净到只有墙角一棵盛开着的梅，俏楞楞地婀娜。少年踱步到亮着窗子的房前，边掀起那棉布帘子，边轻声道：“她来了。”蕊随他进入房内，一股暖意扑面，便叫那冻透了的鼻子嘴唇舒服了许多。一个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梅蕊被那女子惊得不能言语：黑亮的青丝一分两边散披在娇俏的肩头，柔美的弯弯黛眉伸进发间去，那眼睛活像黑石子落在湖水中，唇微张，色如胭脂打湿。身着粉到几乎白的丝绸衣衫，松松得只在腰间系着带子，脚上拖着一双翠色绣花布鞋。简直画中仙天上神一般。女子莲步移到梅蕊跟前，浅笑：“蕊蕊，多久不见，你已长成大人还这般美丽。”
梅蕊更惊，她竟然如此熟悉口气和我讲话，难道是故人？或者母亲旧友？这时，刚才那俊朗少年端了热茶过来，放在一个小几上。他一个男子的手，怎么可以那样美丽，苍白修长多想叫人摸摸是温暖还是冰冷。他请梅蕊坐在小几边上的太师椅上，自己走到对面相同的椅上坐下，一双眼睛始终没离开蕊。那美丽女子退后到正中靠墙八仙桌旁边也坐下来。蕊顾不得多，先喝口热茶暖和身子。看她脸上有了红润，女子才复开口“你身上是否带了一枚青玉梅花簪子？”梅蕊惊愣，随从口袋里摸出那物件，缓缓打开：
“难道，你是母亲故交？可你怎么会知道我随身带了它？”
她太多疑问须待告知。那美丽女子竟一楞和少年对望一眼，叹一口气。
“她没有告诉过你关于这里的丁点往事吗？竟自己吞下那些年的爱恨离悲”她看向梅蕊，"今天你既来此，其实是这簪子引你而来。想必她不愿再瞒你，要借我之口把当年发生的一切，说给你听。”梅蕊忙应“愿听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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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这女子怅然望向窗外，悠悠道来：
“20多年了吧，之鹿。”那旁边的少年微微点头，她就继续讲下去：
“那时，你们梅家是这个镇上的大姓望族，于我兰家世交，两家都是乐善好施，修庙造观，结交四海。我叫兰若，而梅家三少爷梅云鹤，就是你的父亲。他自小聪慧俊逸，灵气非常，我们青梅竹马长大到十六岁，他被这青芒山上的见空真人看上，带入山中修习.二十岁那年，青芒山及镇上出了怪事：这里的水中忽然没有了鱼，且也不再滋养植物和庄稼，甚至以此饮用的人们竟然都停止了生长。镇上大乱，见空真人摆阵探得，原来是此山的水灵被盗，盗灵之人是位于山之阳的尹家。真人命座下弟子梅云鹤，前去收回被盗水灵。
云鹤翻山越岭足足走了三日，方看到山之阳郁郁葱茏的林中有缕缕紫烟飘出。上前去询问状况，方知此尹家早年均已得道，获封这山之阳修行将养。家里有一小女得露水而生，名唤尹清儿，近日因修习不当而走火入魔，听闻以水灵养其元神方可保命，这才不得已冒犯青芒山众生灵，暂盗来用之。说话间，尹家老者唤来尹清儿，忍泪拿出封在其体内水灵交给梅云鹤。尹清儿离了水灵，竟瞬间骨肉变得透明，渐失血色，从脚底处慢慢化做清水。
在场众人无不悲恸，女人们哭成一团。梅云鹤不忍，当下发动内力，重新把水灵推入清儿体内。尹清儿这才又得了血肉之身，瘫倒在地昏了过去。云鹤告别尹家，返程回山，他需和师傅商议，另行它计，生生取得清儿性命才能拿回水灵，他做不到。见空真人听他讲来，思忖再三，有了一计。他讲道，其实你梅家庄园所建位置正是水灵所在之地，梅家所生众人都在守护水灵。尹清儿若能和你成亲，阴阳相溶，你体内的水灵之气渡给她，她也可以活下来。水灵自可放回原位。她再孕一灵胎将养十个月就完全没事了。”
梅蕊听得瞠目，她完全不知，自己竟是这样来处！在走进这个门，听到这些话之前，她只知道自己姓梅，来自这青芒镇，其它一无所知。母亲从未提及关于父亲的一切，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冷冷的。梅蕊也并不敢 多问。在庵里长到五岁时她就由一名露露阿姨带去了美国，此后三五年才回来看一回母亲。母亲，父亲，自己的出处，都遥远得几近模糊，更忘记了追问。五日前，露露阿姨忽然来电告诉她，你母亲已经在弥留之际。她大惊无措，浑浑噩噩买了机票飞回来，直奔青芒山。然后就是这之前一切事了，想来这里，蕊的泪水又滚落下来，那之鹿见她悲悯难过，上前来递了一块锦缎帕子给她“你看你，还哭鼻子呵”。蕊接过来，抬眼看他。那竟是如此舒适的笑脸，能给你暖给你抚慰，眼睛的眸子里都是湿润的光，能治愈她心的，神奇的光。兰若顿了顿，问道：
“你还愿意听下去吗？”梅蕊点头，“是的，我必须知道一切。”
“嗯。梅云鹤听了师傅的话就折返回山之阳。此后不久，人们发现青芒山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草翠花红，鱼欢鸟叫，人们又开始了周而往复的生老病死。一年后，云鹤只身返回师傅身边，继续修行，且道行已成，还收了一徒，就是之鹿。山中日月更替，又过三年，见空真人要远游四海九州，云鹤就告别师傅带之鹿下了山，回到梅家庄园。”
讲到此处，兰若脸色稍变，饮了口茶：
“那时我并知道今天所讲这些，这都是云鹤后来说的。他回了梅家以后，我们成了亲，以为岁月静好就这样过下去。成亲后那年冬里某一天，云鹤神色凝重，把我和之鹿叫到厅前说道，近日他修行时感到地下水气不正，时而缓缓无力时而汹涌欲出，或有大事要发生。他告诉之鹿，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在不行杀戮的情况下护你师娘周全，她已身怀有孕。我自有其他责任，你二人不要管我。我二人还未问明心中疑问，有人来报，庄园门外有一女子来找云鹤。我们三人前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和你母亲。”
兰若收回目光落在梅蕊年轻的脸上，好像努力找寻当年初见她的模样。
“你母亲是那般美丽，那种冰冷的美。她一身薄衣，却玉立长身，定定站在冷风里，看不出神色。你穿得很厚，毛茸茸雪球一般站在她后面左顾右盼。你母亲看到云鹤，就说，今日带你的女儿来，要个说法。我看到云鹤怔愣一下，他道：
‘’ 清儿你身体可痊愈？孩子可以留下，但我们不能在一起。
你母亲并不变色道：
“我不想知道因由了，只想毁了一切，梅云鹤你可应允？”
说话间，她抬手运气，制造的结界内，天地变色风雪滚滚，梅庄的地上竟生生从正中裂开来，地下怒涛狂澜！梅庄上下百人听到动静，匆匆聚集前来，见此情景，众人惶惶。
梅云鹤道，是我负你，让我一人谢罪。求你别毁了水灵，伤我梅庄众人。
你母亲淡淡言道，难道留他们恨我，还是我看见他们就想起恨你！水灵令我生让我情动，如今却因其伤得彻底。今日散尽一世修为只为毁灭！
云鹤望着那地裂处奔涌沸腾的怒流，望向众人，叹一句，不能因我而毁了水灵，就让我肉身祭它，平息一切吧。说完竟飞身那滚滚怒涛中，我永远记得他最后看向我的眼神……”
梅蕊早惊得不知所措，兰若已经泪流满面。三人静默无声。过了好一会，之鹿悠悠开口：
“师傅的祭身并没有完全平息水灵逆动，梅家众人纷纷投入其中，他们都那么平静，刹那间百余口无一不留。水流平缓，裂口合拢，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我见已无可挽救又想到师傅说不行杀戮，欲冲破结界，带兰师娘逃离。那人却早已到近前，她拔下师娘头上的青玉梅花簪指向远处，默念“六界之外，九道之极，不老不灭，永不入世”,一道光晕炫目我和师娘已身不知何处。等我们意识归位，就发现已经在这里。
这里推开门永远没有路，墙上有一个钟永远没有时间，我们不用吃饭因为不会生长变老，永远是这幅样貌，只有院子里永远飘着雪，墙角的梅树会开花。”
“不，不会的，这是梦，是梦境！”梅蕊已经颤栗到癫狂，疯了般地嘶吼！之鹿只得扶着她的肩，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别怕，你不会困在这里的。你就当是一个梦吧。”
真的是梦吗？梅蕊潸潸泪下。怪不得，自己从小总是有噩梦，梦里滚滚暗流像倾盆大口要吞掉什么一样。当年，不是自己也在吗？怎么醒来全不记得呢？母亲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妇人吗，她身体不好所以皈依佛门清修，她只是有点冷冰冰而已啊。
“你母亲当年应该耗尽修为和元灵了，她所施法术会反噬其身，非死即伤。她现在怎样了?”兰若悠悠得问道。
梅蕊用了全身力气才能低低回答：
“她从未走出过佛门，三日前已经过世了。”
兰若听了，竟身形不立，脸色大变，之鹿也是满面绝望黯然失色，连连叹道：
“命该如此吗？出不去了出不去了！”l
梅蕊哭了“不会的，难道除了母亲就没有人救得了你们出去吗？”
兰若绝笑，“没有。”
四
梅蕊身心剧痛，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恍惚间， 她悠悠来到了一个地方，山清水秀，一座宅院古色古香，一个衣袂飘飘的男人御风而立，吹凑出悠扬却伤感的笛音，身后亭子里一个美貌妇人推着摇篮里的婴儿，慈爱倾城……
过了好久有落地的感觉，就睁开了眼。梅蕊发现自己回到了旅馆床上，有人敲门进来，竟是 热情的老板夫妇，端了碗热汤面，后面还跟了一个身背药箱的人。
“梅小姐，刚才看你出去神色恍惚脸色苍白，后来天气越差你还不回来，我太太就到街上寻你，不想你昏倒在一条巷子的角落处，哎呦，冰天雪地的。你快吃了这个面吧，然后让这大夫给你看看。”
梅蕊谢过好人，热汤面进腹，舒服异常。老板太太猛想起什么来：
“对了，这有个物件是你的吧，我发现你的时候它就在你旁边。”
是那青玉梅花簪。
她又去了很多次自己昏倒的地方，只是个角落，除了有株墙角的梅树，什么也没找到。她终于明白，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数日后，梅蕊决定离开青芒。
有时候人得学会接受命运的安排，和生命的无力。
机场人来人往，梅蕊转头间看到一处古玩工艺店，走了进去。
“老板，这有一枚簪子你看看能不能收？”
她递过去。老板还未起身，一双苍白修长的手，从旁伸过来，触到掌心，原来那指尖也是暖的。
“小姐，我看看你的簪子，似曾见过。”
这个声音！
她怔怔不敢转头，怕失望，
怕不是那个眼眸里有着温暖的湿润的光的男子……
完
2019.2.15
简介：奇幻
来自多年一个梦境
梅，兰，清，鹿，露，取字山林众多生灵之意
蕊代表新生
文中埋笔众多，或将来会衍生后续故事，或许没有，只是一个写作习惯
作者：文学爱好者，业余写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