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的日本，一个年老的和尚即将圆寂。圆寂之前，他对座下垂手站立的徒弟说，我修行多年，但是身心依旧痛苦，无法解脱。你一定要去到大唐，把无上密法带回来。
说完，师傅悄然仙逝。
这个年轻和尚走出山门，化身背包客，穿越海上恐怖的暴风雨，历经磨难，来到了当时世界上第一大城市，唐都长安。
长安第一法师惠果是他仰慕已久的人，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后来宫中发生怪事，他被当作驱邪大师，卷入了繁华、诡异的妖魅故事之中……穿越了生死谜团后的他，领悟了“让人生不再痛苦”的无上密法，最终怀着至深的感触，走进了惠果大师为他敞开的大门中……
这个法师就是日本历史上著名的空海法师。陈凯歌的电影《妖猫传》，就是以空海法师和白居易的视角，不断追踪妖猫与前朝贵妃杨玉环死亡之谜的故事。
电影空海法师时时在嘴角浮现着一抹邪魅的微笑，面对幻术和复杂的剧情，他既云淡风轻，又有像一休哥一样的认真和老练，他说找到了“让人生不再痛苦的无上密法”，但没说是什么，只说这密法“就在杨玉环生死的谜团”里……
01
有中之空：盛极一时而衰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张雨绮饰演的唐朝仕女，被妖猫附身在屋檐上对月吟诵，真是美轮美奂。这是妖猫在怀念当年杨贵妃的美貌。
美本身就是一种权力，而至美和至高无上的天朝权力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征服一切的能量。
杨玄宗为了让全世界都看到杨贵妃的美，也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力，他给杨贵妃造了超级豪华的秋千，办了一场“极乐之宴”，让贵妃的美摇曳生姿，引来万国来朝、万民敬仰。
这一幕在陈凯歌斥巨资打造的盛唐长安城上演，美得梦幻。
唐玄宗代表了人欲的至高点。他的气魄来自他的至高无上。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即使看到别人跟杨贵妃表白，他连嫉妒之心都不会有。同样，他即使知道安禄山有叛乱之心，仍然亲自击鼓欢迎之。他“涵括”一切，只因他尽享气象万千的人生巅峰，笃定自己有包容一切的能量和气势。
这，就是唐朝的气象。
然而，中国古典哲学认为，盛极而衰。繁华背后潜伏着危机，极乐的另一面就是极苦。果然，叛乱袭来，不可一世的杨玄宗也只得逃亡，黄帝也是凡人，千钧一发之际，人性恶的一面就显出来了。杨玄宗决定设计赐死杨贵妃，而杨贵妃明知是死路一条，也只能欣然接受。
社会如此，感情也是如此。极度爱恋背后就是极度恨意。目睹了皇帝对贵妃的薄情，痴情爱慕杨贵妃的少年白龙将灵魂附着在猫的身上，几十年后前来复仇，才演绎了这一番妖猫传奇。
人们在苦海中容易舍离尘世、立地成佛，而在拥有一切美满的时候，却实难不狂喜到膨胀，忘记人生如“如梦如幻似泡影”的本质。
佛教中教人修白骨观，即把人不断观想成白骨，以此来提醒自己放下，不要颠倒梦想，远离真实。
这是在“有中寻空”。这是哲学，也是美学，这条暗线，一直在电影中有诸多细节与之相对，比如陈云樵家里的枯景和荣景对照，繁华和荒草丛总是交错变换；而妖猫也总是把杀人放在宴会中，选在最喜乐之时；而当杨玉环和妓女各自中蛊的时候，花容玉貌竟然一夜之间慢慢溃烂，变成了恐怖的蛊虫之巢穴……电影在以对称的方式，试图向人展现生命本质里的荒芜感，一荣一枯，转瞬之间。
02
空中之有：幻术里也有真实
然而，是否一切至美皆为幻影，无所意义？那人生岂不是要陷入到空无中去？
值得一提的是电影中频繁出现的幻术的作用。首先是路边瓜农表演的幻术，在路边撒下种子，让人们看到种子发芽、散叶、开花、结果的全过程，最后瓜农拿出一个西瓜切开，送给了围观人群中的空海法师，瓜农对他说“你没有中术，你看出来是假的。”
结果走着走着，这个西瓜，在空海法师手上变成了鱼头，他双手都是血，他让白居易帮他把鱼头扔掉，结果白居易没扔掉拿回来小半个西瓜，说“扔掉的时候怎么又变成了西瓜。”这时候空海说，“我还是中术了。”意思是，原先他以为幻术完全是假，什么都没有，没想到那个变出来的大西瓜里有真的西瓜。
这正应了后来瓜农告诉他的一句话“幻术里也是有真相的。”
同样，白居易一开始写《长恨歌》就被妖猫盯上了，妖猫想尽一切办法，引导他查明真相，告诉他杨玉环其实是被皇上谋杀的，皇上和贵妃不是如他诗里所写的爱意绵绵。他想让白居易重新写他的《长恨歌》，重修历史。
随着杨玉环之死的揭秘，知道了真相的白居易很痛苦，因为他费尽了心血，在寒夜里字斟句酌，写的诗到头来全部要推翻。而且更痛苦的是，他心中的女神竟然死得如此悲惨，不但没有真爱，死的时候还带着无尽地痛苦。
对白居易来说，这是人生观的一种幻灭。
然而对他这么一个翩翩少年来说，深度经历人世真相也带来对人生真相的更深领悟。因为在杨玉环的生死揭秘中，他也同样感受到了白龙痴恋杨玉环的一片真心，白龙化作妖猫为杨玉环守候，那份情感天动地。
最后他对空海说，《长恨歌》他打算一字不改了。原因是诗歌里的人物故事可以是假的，感情是真的。他说，唐玄宗就是白龙。这代表他已经从表面的生死、真假之执着中走出来了，又走回了“看山是山”的境界。
空中并非一无所有，陈凯歌想要呈现出来的人生哲学是，假的里面有真，即使知道是假，也要拥抱着心中的理想，壮烈地活一次。这更多在杨玉环身上体现出来。
虽然美是至高无上的权力，美女却是一颗棋子。兴盛的时候是国家的象征，衰败的时候成了红颜祸水。在叛乱逃亡途中，杨玉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最后一次见到日本追求者阿部，尽管对方提出要带她走，但她拒绝了这个逃亡计划，却提出了唯一的要求，要求阿部说出对自己的表白，她对他说道，我想要拥抱一切美好。
在杨玉环临死前的最后时刻，她明知尸解法是骗局，还是把绣着自己名字的贴身香囊送给了李隆基，表达内心的爱。
作为乱世中的女人，她脆弱，像浮萍一朵，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但又强大到接受实相，拥抱自己的爱。因为天子的至高无上，其另一面就是被架空的骄傲，出于人的软弱、皇权的尊严，她毫无活路，她看透了真实，没有否定一切，也没有选择恨，而是把真实存在过的感情当作人生最极致的意义。
这正是人生的“空中之有”，是建立在真正对真相的理解之后的一种人生的选择。从这个境界上来说，杨玉环不愧是真正善与美的象征。
03
人生的虚虚实实和假中修真
空海大师从日本远渡重洋，来唐都的路上，曾遭遇极恶劣的海上风暴，当风浪袭来，所有人的惊恐万分，而他却见旁边一个妈妈抱着熟睡的婴儿神态自若，他问“你不怕吗？”这个妈妈说“只要我的孩子睡着了，我就觉得安稳。”
这个镜头一闪而过极容易错过，但是又充满禅意。狂风暴雨的世间自是一种真实，但更大的真实，是内在的真实。
最重要的是，人们选择内在的真实，这决定了他们眼前的世界。
电影中，白鹤少年之一的丹龙一度被迫作为父亲的棋子、帮凶，而感到人世信心全无，经历价值观崩塌，他也离开了白龙。这是他的“破”。
而他的“立”，则在发生在离开后。丹龙其实一直在暗中保护白龙，保存着他的肉身，并且最后点化妖猫，救赎了白龙的灵魂。
丹龙，其实代表的是初心。这从他的名字也可以看出“丹”，代表赤诚，赤子之心。而白龙的“白”，代表纯洁，对爱的执着，只是这种爱的执着没有经过智慧和真相的电话，仍然有迷和执，所以容易变成它的反面“怨”，这就是妖猫的化身。
所以有人要说陈凯歌才是中国导演里真正的“少年”，他其实一直在向我们诉说他内心的“无极”，脱离了现实的善恶、美丑，超越一切的人生之梦。
电影的最后，黑猫死去，白鹤飞翔，怨念也随即消失，它飞向了一片光明之中。其实，比起盛唐气象的美轮美奂，那个飞升的场景，更加浪漫动人，是全片拍得最美最理想主义的画面。
丹龙后来就变成了接引了法海的惠果大师。
而你是否还关注到影片中还有一个细节，在拯救中蛊的妓女时，空海在妓女的腿上画满了一个个神秘的符号，旁人问，你画的是什么？他答，我画的是光。
个人无比喜欢的是这个细节，有光的地方，衰败散尽，重回美丽。少年的成长，其实正是人间最美的事。
那让“不痛苦的秘密”是什么？也许就是，历经沧桑劫难，看山又是山了，归来又是翩翩少年，依然重又找到内心的光……
作者：蘑菇姑姑，二级心理咨询师，资深媒体人，十分心理主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