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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舅妈

盘子  · 豆瓣  ·  · 2017-10-14 07:42

和王同学在一起,最让我自己浑身不自在的事情是他来自一个多子女家庭。第一次见家长,说起有弟弟还有妹妹的时候我胆寒的看了一眼爹妈,爹妈居然十分平静,回家多问了一嘴以后也没有再说什么了。我妈甚至觉得还挺好的,以后养老我不会太辛苦。哦听起来也有道理,那好吧。

但我自己怕得要命,天涯看多了,感觉兄弟姐妹之间不撕简直是奇迹,对命运充满了战战兢兢的畏惧感。而更可怕的还是我彻底无法理解有亲生的兄弟姐妹是什么感觉,等到真的有和小王长得形似的人来叫“嫂子”,简直吓得要逃窜出门去。

王同学很不解,说你这是在怕啥?我说你能理解独生子女么?他表示完全不能,怎么会家里只有一个孩子呢?我说好吧差不多的你知道我很怕就行了你可闭嘴吧。

我知道小王对妹妹有很大愧疚,这事之前写过,貌似好友可见了,也懒得翻出来。总之我公婆一边确定自己“你们三个都一样疼”,一边在困难的时候还是让女儿辍学。小王读书的钱,倒有一半是妹妹年少的时候织地毯挣出来的,虽说也真不是他的错,甚至我也觉得公婆显然是没法走出他们的逻辑,当时大家都这样我就不多评论了吧——但这件事一提小王就要来抱头痛哭,心上一根刺。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抚,所以事实上,我被他的情绪传染,怕小姑子是又甚于小叔子。

所以比被叫“嫂子”更让我窘迫的是,还有两个小丫头脆生生叫“舅妈”。叫完以后,我傻坐着,大的偶尔冲我翻个白眼,小的去年除了会叫人别的都不会,常常大哭起来,每次气氛都趋近于凝固。

这次回去办婚礼,王同学先回去忙了几天,带着大的来车站接我。从济南到了县城以后,和一位堂嫂一起吃了个午饭。堂嫂不仅是家里的能人,也是当地的能人,会开车自己还有工作在卖保险的女性在县里实在不算多。堂嫂于是也是很乐于发表自己观点,比如一边给大外甥女——淑琪——夹菜,一边指着她胸口被烫伤的一片说:“好好一个小姑娘,就因为爹妈不小心,给烫成这样。”

淑琪对我翻了一个大白眼。

我有些尴尬,跟淑琪说:“这不要紧。”

堂嫂很生气:“怎么不要紧,小姑娘烫一大片,以后低一点衣服都不能穿,爹妈一下子没看住就把粥倒身上了,现在不要紧,以后也是要自卑的。”

我也不想和堂嫂顶撞,嘻嘻哈哈笑了一下就过去了,但是淑琪之后看我的眼神乖了许多。

第二天婚礼,随我一起回家的还有我师妹小神龙,爹妈都没出席山东这场,她就算唯一一个我这边的朋友了。清晨迎亲过后距离午饭还有漫长的时间,我被关在屋里不允许出去乱窜,发呆的时候,小神龙就开始逗淑琪了,拿着自己的手机和她聊天。

“你看这个小哥哥好不好看?对,他们三个人是个组合。啊你没听过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啊我放给你听。你看这个小哥哥最好看了,他名字是四个字的,其他人都没有他好看不用管……”淑琪吸着鼻子在旁边点头。我真是服小神龙,我是怕,就不敢接近,收获了一年的大白眼,她却秒秒钟打开了局面。

于是我决定好好当一下舅妈,把淑琪拉过来给摁着鼻子擤了鼻涕,似乎是因为有了身体接触,她开心起来。过了一会儿跟我们说,六一也学唱歌啦,“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于是我们拿着手机外放,一起唱了一遍。

又过了一会儿说漏嘴,说被老师揍了。我们集体警觉起来,问怎么挨揍的。丫头认认真真跟我讲,边讲边演示:“两个老师都打人,我上课讲话,有时候打后背,有时候打手,有时候就呼脸。”

我们都惊了:“还打脸?跟爸爸妈妈讲过没有?”

淑琪也很惊异:“难道你们那里都不打人?老师也不打人?”

小神龙认真回应:“你上课讲话不对,但是老师打人也不对,你要对爸爸妈妈讲。”

淑琪很快否掉了这件事:“我爸妈平时也不管我……冬天,不是戴手套么?他们就不打手了,打后背,呼脸。”小表情很到位,冷峻的描述。

过了一会儿又来蹭着我们问:“你们晚上做梦吗?我常常做梦,梦见一个鬼。”大家都笑了。

我手机一直拍着,把淑琪描摹自己挨打的视频发进要围观农村婚礼的一个亲友直播群里,大家纷纷夸这孩子挺灵的。

小神龙还有工作,下午提前回京。晚上一起吃完晚饭,让去请堂哥们过来喝酒,我也不认识路,就让淑琪带着。走在路上我跟她说:“手拿来”,她就乖乖的把手递过来了,一路牵着。

夜里我和王同学聊,我说你嫂子那话没错,但是孩子应该还是会挺难过的。抽个空要跟她说,烫伤这件事不在意就好了,要给她点自信,就别和孩子强化“以后一定会自卑”这件事了。王同学很沮丧,说嫂子就是这样,她也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件事上还要找自信。我又说,淑琪的叙述描摹能力其实还是很强的,她天然的就很会讲述,但是这个在村小都进不了前十的成绩也是太差了。这孩子,你抽她一把,养好学习习惯,考几个好成绩,说不定以后就能出来了,她出来才能改变家庭吧。

小王的眼睛就有点闪。我到这个时候突然就觉得自己真的当舅妈了。

第二天早上,小姑娘过来跟我说:“我梦见小神龙了,醒来就哭了。”我一边给神龙发微信感叹她真的会撩妹子,一边就心疼起来。神龙回复:“哈哈哈我是梦里的一个鬼吗?”淑琪那天出奇的乖,认认真真给我描述了两遍自己是怎么哭醒的。

回京以后给他妹夫打了个电话,让他去给孩子把身份证办了,放了寒假就送过来,我们临过年再送回去。准备看看学而思有没有短期的奥数班让她插个班,或者找个老师;语文就我自己上手了。农村小学这点知识点,估计补一两个寒暑假就能补起来。补起来,这个孩子说不定就有学习的劲头了,一鼓作气,以后哪怕考个二本三本,回去工作也能带一下全家;补不起来我们也算尽了力。

闺蜜叹气说我惹事,建议我去天涯再学习一下:人家都是怕来亲戚,你居然主动沾上身。这次支持我的又只有我妈,我妈表示:“你小的时候也常常去大姨家过暑假,不要搞得那么冷漠。”

坦诚点说,依然还是怕“舅妈”这个身份,让孩子来度假,带她补课和看看北京的大学,这件事也真不知道是对是错。反正一激动话也甩出去了,这几天听见王同学也高高兴兴和孩子视频许愿,让她准备好期末考试以后过来,又忐忑又还有点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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