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奶奶在菜园栽的包菜秧苗渐渐长大，有的体积已如一只大汤碗，有的还只是一只小碗。韭菜抽出修长的花葶，并将纯白的伞形花序顶在头上。落葵缘着篱墙攻城掠地，长出数不清的颗粒花苞。秋天来了，门前的木槿树下已不见落花，桂树却仍不见开花的迹象。
在村子里走一走，会看到不少人家门前都摆着花盆。茑萝开红色的五角星花，阳光下花冠红艳，如高贵的丝绒布。牵牛早晨最美，因为中午就凋谢了，所以也叫“朝颜”。不过只开半天的花可不只牵牛，鸭跖草和紫竹梅也是如此，中午花朵会融化成一团蓝色和紫色的液体。落葵薯花量惊人，白色穗状花序毛茸茸的，如小动物的尾巴。当我看到城市绿化带中常见的没甚美感的碧冬茄攀援在一户人家的铁门上时，我忽然感受到野花所不能表达的一种人与花木相处的日常之美。人受花的滋养，花染上人的情味。
这里也多高大粗壮的乔木，大多都有80+的树龄。先前所见构树多是一幅杂草模样，直到看到五米多高广展的树冠映在蓝天之下时，才惊觉自己是“识英雄为草寇”了。栾树正在挂果，在视野并不开阔的地形流窜，盛装的栾树会突然像一束巨大的花束递至眼前，令人惊叹和欣喜。悬铃木的树皮很有意思，它的皮会脱落，露出像迷彩服一样的纹路。下雨天樟树的香味尤甚，周云蓬说，“诗经最终长成了一株香樟树”。还有名字很好听的喜树，绿色头状果序，模样精巧。此外，还有挂着橙红色聚花果的构树，裸露出红色种子的玉兰以及叶子拖着长尾巴的菩提树。
清早醒来，常听见风摩挲着枝叶从这一树群跃到另一树群，像一个荡秋千的小孩。各种鸟在林间鸣叫，有的叽喳，有的吹口哨，有的笃笃笃。能辨的出的是喜鹊和珠颈斑鸠，喜鹊的叫声节奏急促，似乎在激动地宣告着什么。珠颈斑鸠的叫声是三音节的“咕咕——咕”，低沉宽厚，令我想起《童年往事》中祖母呼唤“阿孝咕”回家吃饭的情景，每每听到总让人生出远隔岁月的哀愁。有一天两只珠颈斑鸠落在菜畦中，我坐在窗边正好瞧见，于是拿望远镜看了一会。它们在镜头中胖乎乎的，一边啄食一边转动脑袋机谨地张望。黑底白斑的“珠颈”是它们的特征，如戴着一串珍珠。
住在山边，山便在眼边。山是很适合静观的，晴天的山，雨天的山，清晨的山，傍晚的山，各有其意境。风起时掀动的树叶，风止时凝固的静谧，只要盯着山默默看上片刻，你也成了那山，成了他的清白无误，他的沉静无悔。
前几天下了一场秋雨，雨滴砰砰咚咚，水声哗哗，半夜醒来觉得自己像躺在一只飘零的小船中。天气凉下来后，热闹的虫鸣也渐渐零落，只剩几只蟋蟀在黑夜中孤单地叫着。一旁居民在露天的石桌边吃着饭，大声用方言聊天，却有一种老家式的亲切。
在一种辗转的情境中，我猛然回想起自己曾经短暂或长久居住过的地方，从老家到求学，从求学到工作，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才发觉人总是在不断的漂流之中，然而，身体的漂流也许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安顿自己的灵魂。
就像那天清晨，当我从岳麓山下租住的房子醒过来时，穿过林间的光斑正好散落在玻璃窗上，树叶随风摆动，光斑就像光化的蝴蝶般飞舞起来，我呆呆地看着它们飞呀飞，飞呀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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