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莫敢言，道路以目。”
《人类新史》第一卷。
1
我是在老家旧宅子的储藏间发现这本奇特的书的。
在我看来，这本书的作者简直就是闲得蛋疼——整本书以文言文写就，其中抄袭、拼凑的段落占了一大半，读起来既费劲，又让人哭笑不得。长这么大以来，我看了不少书，但这本书，是我见过最神经质的一本。
这年头，印一本书成本并不高，从几十块到几万块，丰俭由人。运气好了被出版社相中，还可以赚点稿费。但问题是，这本书既没有任何售卖信息，也没有出版信息，甚至连作者的名字，都隐去了。它好像出自一个精神病人之手，又好像想要讲些什么，但始终不敢明说。
这本书叫《人类新史》，采用的是编年体。页数不多，但几乎每一页上，都有套用古书的句子。比如我文章开头那句话，原本出自《国语》，结果被这本书给冒用了，“国人”被改成了“人类”。
“该不会是什么邪教的传道书吧？”
我最好的朋友这样猜测。
我想了想，有道理。
抬头，我看了看天，黑漆漆的穹顶，上面长满了白天发光，夜里漆黑一片的独特苔藓。老师们管这种苔藓叫做“太阳”。
2
中秋假期，闲来无事，便约了几个同事，带上家属，去“下成都”看看。
收拾行李时，左翻翻右找找，什么都想带，最后想着火车上无聊，便顺手将那本积了厚厚一层灰的《人类新史》塞进了行李箱。
上了车，他们在一起狼人杀、三国杀，杀个没完。我坐在一旁，安静地翻书。
“这是什么书？”
“家里祖传的。”我故意逗女友道。
不过按年代算，说是祖传的也不为过。
女友抢了过去，囫囵吞枣地翻看着。
“写这书的人小学没毕业吧？”
“怎么讲？”
女友笑道：“她竟然说地球是圆的，月亮在距离地球很远的地方，也是个球体，还说太阳距离我们更远。这不胡扯吗？我们现在的科技早已摸到了天的顶，太阳不过是一个古老的的照明系统，月亮也只是为了让我们睡得更踏实而存在的节电系统而已。”
我摇摇头：“我总觉得，这本书里讲得东西，不像是凭空捏造。”
“不是捏造是什么？”女友嘟嘴道，“你看这一章，竟然说火车其实并不是最快的交通工具，飞机才是最快的。而去宇宙旅行，还要用到火箭、宇宙飞船。这脑洞也太大了点，讲得好像另一个世界一样。”
我再次摇摇头：“我反而有种感觉，我们才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你吃错药了？我说一句你顶一句？”女友终于生气了。
我赶忙上前坐在她身边，开始讲甜言蜜语，外加骂自己傻逼，开启了哄女生模式。
3
假期结束时，从“下成都”回到“下西安”的我突然在等地铁时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们这个世界，每个地名前面都要加个下呢？”
“又来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赶紧背起几大包土特产，跟在女友后面，不敢再多言语。
“站住！”
还没等我追上女友，就被一个人高马大的乘警拦住。
“什么事？”
“检查身份证。”
我眼看着女友走远了，没有回一次头，心底着急，忙掏出证件递给乘警。
“跟我走一趟。”
“为什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认错。慕天云是吧？”
“……是……”
十分钟后，我已经被关押在了地铁站的警务室里，用手铐铐在了暖气片上。
“我犯什么法了？”
“这本《人类新史》，是你的吗？”
“是……是我家老房子里的……”
“那就没错了。立即上报公安部，下中华人民共和国头号通缉犯抓到了。”
“你们搞错了！我什么时候犯法了！我怎么就成头号通缉犯了！我要律师！我要上诉！”
4
我被押往下北京，在秦城监狱里被戴上了重重的手铐脚镣。身边的大小贪污犯们见了我，那眼神就好像小偷见了大盗一样，似乎觉得我的罪名比他们大得多的多。
“说实话，这个人挺无辜的。”
“小声点，你不想干了？”
两个狱警在门外窃窃私语，被从小就听力惊人的我听了个真真切切。
“你说他其实什么也没做，怎么就被成死刑犯了？”
死刑？！
我全身冰冷，面无人色，就好像自己已经被枪毙过一次一样。冤案！冤案！我冤枉啊法官大人！我要上访！
“斩草除根你懂吗？”
“什么意思？”
“看你年轻，我偷偷告诉你吧。你出去可别乱传，这些东西仅限内部传阅交流。”
“快说快说。”
“其实，我们生活的世界，并不是真正的地球，准确地说，我们生活在地底！”
“什么！”我和那年轻狱警的三观同时崩塌。
“小点声！沉住气！你再这么一惊一乍的我就不说了！”
那狱警捂住嘴，声音颤抖着说：“你……你继续说。”
“21世纪30年代以前，其实我们人类是生活在地上的。那时的我们，对地心的痴迷，不亚于对太空的沉醉。我们在不断地往地心钻探，最深已经挖到了12345米（系2011俄罗斯在库页岛Odoptu OP-11油井钻到的深度），但这个进展没有让民众满意。”
“这已经很深了啊，一万多米呢！”
“差远了。”老狱警说，“地球从地心到地表，一共6371千米，由内往外依次是地心——内核——外核——古登堡面——地幔——上地幔——莫霍面——岩石圈。我们连莫霍面还没到呢！举个例子，一个鸡蛋，我们不停地挖啊挖，现在连蛋壳还没挖破呢！”
“那我们是怎么由地上人变成地下人的？”
“别急，容我慢慢说。”老狱警道，“冷战之后，帝国主义列强（当然也包括我们中国）痛定思痛，决定一起往下挖，所以开启了‘综合大洋钻探计划’，也就是IODP。终于，在2029年，我们挖通了莫霍面，由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老狱警顿了顿，继续道：“当时的报纸杂志都在炫耀，称我们挖到了另一个世界，也许就是阴曹地府。可后来我们慢慢发现，那根本没什么值得庆祝的。地底的世界也有人类，而且科技更发达，征服欲更强烈。他们对丰富多彩的地上世界垂涎三尺，因此战争一触即发。咱们地上人类很快就全军覆没，被赶到了地下，而地上则被地底人完全侵占。如今，地下的历史被篡改、教科书被重写，地底人统治阶级整天作威作福，不让地上人的子孙后代知道真相，更不让地上人升官发财。他们把持着政治、经济的命脉。”
“那这个小子为什么因为一本书就要被处死呢？”
“因为这本书，是咱们地上人类最早的反抗组织联盟的头领所写的，记录了人类被奴役，被压迫，被驱逐的惨痛历史。简单地说，这本书才是真正的历史，是真相。看过它的人，都得死！”
“那，你看过吗？”
“我，当然没看过。”老狱警连忙摆摆手。
5
最终，我被偷偷放了出去，和地上人的地下党接了头，以“反抗军头领后代”的名号正式举义。我们“师夷长技以制夷”，广募各个重点高校的高材生，用地底人的科技，去反地底人；我们印刷了成万上亿册的《人类新史》，在街头散布，赢得支持。一时间“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势力发展到足以和地底人统治阶级分庭抗礼的地步。
“报告首长！当年险些害死你的告密者被我们抓获了。”
我点点头，示意让她进来。
我知道告密者是女字旁的她，因为我知道她就是我的前女友。
前女友走了进来，一脸的波澜不惊。
“你早就知道我是反抗军首领的后代了吧？”
前女友也点点头。
“所以你竟然比我早知道历史的真相？”
前女友再次点点头，道：“因为我父亲是统治阶级，我不能看着他倒台。”
“所以我们五年的感情，都是假的。”我冷冷地笑道。
“不，你一直以为放你出去的是那个小狱警吗？你错了，其实是我。为了你，我甚至可以嫁给一个天底下最丑陋的男人——只因为，他是国安局的局长儿子，他可以把你从数据库里抹去，假装你已经被枪决。”
前女友哭了，然后又笑了。
那样坦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