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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流年·花殇(219)

grassfl  · 简书  ·  · 2018-10-16 05:06

李瑞晔根本连眼神都吝啬于给李利华,彻底无视他近乎于挑衅的话语。

李瑞晔直接对跪在地上的晚辈们说:“没有你们爷爷,就没有你们父亲,也不会有你们这些兔崽子!如今闹革命,不兴上香、烧钱,你们给你们爷爷好好地磕几个头,算是感谢他老人家给予你们生命之恩吧!”

跪在地上的孩子们闻言,一个个此起彼伏地开始磕头。李利华张口结舌瞪着满地俯身磕头的兄弟姐妹们,满脸憋得通红。

没有触目惊心的白色幕帐、没有惊天动地的哀乐、没有漫天抛洒的纸钱、甚至没有子孙们的披麻戴孝,举行了最简单的仪式之后,李鸣岐的灵柩被直接运到早已准备好的墓地,草草安葬了。

李鸣岐的女儿们,不论是比较近距离的李瑞暄,还是千里之外的李瑞晶,都不知道父亲已经去世,也就没有送老人最后一程。

回家奔丧的孩子们很快离开了,家里又只剩下老人和即将老去的中年人。

李瑞昀和赵新芹商量着,要搬回李家院子陪伴王桂枝。赵新芹一辈子都是夫唱妇随,从来不曾违拗过李瑞昀的意思,自然是点头同意了。她没有说出来的是,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也许时日不多了。

李瑞晔夫妇俩也更加频繁地回李家院子,尽可能地多陪陪母亲王桂枝。

李瑞昭夫妇还是被王桂枝态度坚决地拒之门外,不让他们踏进东屋一步。李瑞昭伤痛欲绝,却不敢再对母亲有任何激烈的言语和举动。

造反派对周素娥的折磨,因为李鸣岐的去世嘎然而止。李瑞昭不在家的日子,周素娥基本上每天都是关门闭户,深居简出,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王桂枝自从李鸣岐逝去之后,整个人都进入了木然、呆滞的状态。她会按照儿子儿媳妇儿的安排,按时吃饭、睡觉。她吃的不多,夜里也常常是睁着眼睛,久久不能入睡。但是,她从来不哭不闹,不会歇斯底里地让孩子们难堪。她的眼泪、悲伤、痛苦都深深地埋藏在自己的心底。

随着一阵阵带着暖湿气息的东南风吹来,最寒冷的天气慢慢远去。风停雪住之后,和煦的清风扑面而来,冰雪消融,树梢枝头泛起似有若无的浅淡绿色。

在咋暖还寒的时候,赵新芹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她难得坚持着既不住在李家院子里,也不回家去养病,竟然要求去医院。

李瑞昀看着被病痛折磨得脸色蜡黄,浑身无力,仿佛站都站不起来,只有眼睛闪着骇人的亮光的妻子看着自己,心里难受得无以复加。他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说:“好、好,咱们去医院,这就去医院。”

赵新芹听到丈夫肯定的答复,整个人松懈下来,直接昏迷过去了。

混乱动荡的年代,所有的秩序都被打乱,医院里也好不了多少。李瑞昀带着李志庆、李志梅兄妹,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才把昏迷中的赵新芹在医院里安顿下来。

李瑞昀惦记着母亲王桂枝独自在家,心里很不踏实。他把妻子住院的事情安排好,就带着李志庆匆匆赶回李家院子,去照顾母亲了。

李志梅忧心忡忡地守护在母亲赵新芹的病床前,除了去厕所,几乎寸步不离。吃饭的时候,李志庆送来两个馒头、一碗汤,看了看仍然昏迷不醒的母亲,又赶回家去照看自己年幼的孩子们了。

入夜之后,纷扰喧嚣的医院也慢慢安静下来。病房外面的人流消失了,只是不时有值班的护士步履匆匆地来去。远处不知什么地方,偶尔会传来一两声模糊不清的呻吟或叫喊。

李志梅看看拔了输液针管的母亲睡得挺安稳的,再看看周围病床上已经入睡的病人和陪伴的家属们,悄悄伸了一个懒腰。她把医院提供的木方凳移到赵新芹的病床前,轻轻趴在病床的边缘,想小憩一会儿。

年轻的李志梅每天一边工作,一边还要参加文化大革命中各种不容缺席的运动。她刚刚经历了祖父去世,虽然不曾直接参与照料祖父,但是,在父母亲全力以赴照料祖父的时候,她基本上挑起了自己家里的所有事情。现在,又面临着母亲重病住院,忙碌了一天,她真的感觉到身心疲惫。

半夜时分,趴在病床边的李志梅忽然觉得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头发。她猛地惊醒,一抬头就看见母亲赵新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母亲的手正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摸着自己有些干燥起毛的发丝。

这是李志梅印象中,母亲第一次这样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头发。李志梅从小到大都是看着母亲不分昼夜地忙忙碌碌,根本不曾有温情对待儿女的时间。因为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温情,李志梅直接忽略了这难得的感受。事后回想起来,李志梅不止一次的后悔不已。

“妈,你醒了!”李志梅惊喜地看着母亲清醒的样子,赶忙站起来,凑近床头,轻声细语地问道:“妈,你饿了吧?想吃点东西吗?”

赵新芹轻轻地摇摇头,语气轻柔地说:“我不饿。几点了?你爸呢?”

李志梅看看窗外漆黑一团的天空,回过头,小声回答说:“应该后半夜了吧。我爸回去照看奶奶了。”

“哦,”赵新芹心里有数,知道必是这样的情况。可是,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失望。

她明白婆婆现在很需要照顾,也理解丈夫作为长子的责任心,但自己真的时日不多了,真的很希望丈夫能够多花一点时间陪陪自己,说说话也好啊!“唉—”她忍不住轻轻地长叹一声。

“妈,”一直盯着母亲表情的李志梅,看到了赵新芹脸上的细微变化,她善解人意地说:“你不想吃东西,也睡不着了,咱们娘儿俩聊会儿天吧?”

赵新芹转过脸,看着满脸笑容的女儿,随和地点点头说:“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觉吗?咱们聊啥呢?”

李志梅把小方凳搬到赵新芹床头,坐下来,轻声说:“随便聊呗。咱们娘儿俩多久没有好好聊聊天了?”

在同病房的病人和家属们高低起伏的轻重鼾声中,赵新芹和李志梅母女俩借着门外微弱的灯光,头挨着头,喁喁细语。

李志梅到底没有忍住,轻声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妈,你这回为啥非要住院啊?”想想,又赶紧补充道:“我不是说你不应该住院,是你一直最反感医院,不喜欢到医院的。”

如果李志梅事先知道哪怕一星半点母亲的真实想法,打死她都不会问出这样的话。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赵新芹听到女儿的问话,目光复杂地盯着女儿一无所知的脸,久久没有开口。

赵新芹沉默的时间太久了,她的目光让李志梅感到不安。她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轻声地准备解释说:“妈,那个,我—”

“志梅,”赵新芹语气缓慢、凝重地开口,打断了李志梅语不成句的解释。她轻轻地说:“妈不能死在奶奶家,也不能死在咱们家,不能给你们带上死人的晦气—”

“妈!”被赵新芹的话惊呆了的李志梅突然大叫起来:“妈!你说啥呢!”

“咋啦?”“出啥事儿了?”“没事吧?”她的惊叫声吵醒了同病房的人。在医院里被惊醒,一般不是啥好事。几个人同时跳起来,慌乱地查看着自己身边的亲友。

李志梅急忙抱歉地对着被惊扰的人们说着“对不起”,忍受着人家语气不善的指责,直到病房重新归于宁静。

“妈,”李志梅俯身趴在赵新芹的枕头旁,神情慌乱,声音哀婉地说:“妈,你可不能胡思乱想,咱家不能没有你。不就是累病了吗?咱好好治,好好养,一定会好起来的。妈,妈妈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带着明显的颤音。

赵新芹看着女儿惊慌失措的脸,听着女儿说到最后都带着哭腔的声音,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赵新芹从十几岁嫁给李瑞昀,就全身心奉献给这个家。她从长媳、长嫂,到为人母、为人祖母,这一辈子都是围着家人转,从来没有为自己打算过什么。就是这次非要花钱住医院,也是担心万一自己死在家里,会给家人带来晦气,不吉利。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家里是否重要,是否有地位啥的。她只是本本份份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尽可能地在生活上帮助家人,减少他们的后顾之忧。她即使在儿女们面前,仿佛都没有什么权威。

她第一次听见女儿当面说出来“咱家不能没有你”,却已经是病在床上,不知是否可以平安度过这个劫?她只是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的孩子们基本上都长大成人了,自己也为公公送了终,对得起李家,对得起丈夫了。

想起不久前去世的公公,赵新芹心里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让她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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