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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丌

井底之蛙看世界  · 简书  ·  · 2019-05-17 00:06

        老丌这个姓,有点怪。一开始,认识这个字的人没几个,后来大家熟了之后就知道了。他是山东人,这个“丌”字和齐鲁大地的“齐”同音。我和老丌相识于春暖花开的教导队。教导队和我们步兵团挨着,之间隔了一座院墙。但如果不翻墙,老老实实走大路,七绕八绕也得有个几千米。尽管只有几排低矮的平房,但直线方块的设计格局却毫不含糊,正步区,器械场,篮球场,星罗棋布,紧凑有致。四个篮球场的外围都有各式花卉,香气四溢,不过都规规矩矩地站立在镂空的花墙内,好出风头的大朵月季如同正在候场的篮球宝贝热情奔放,完全把其他花的芬芳给压了下去。每个中队格局和连队差不多,几张高低床,一个脸盆架,不太一样的就是桌椅多些,可以保证每个人坐下来学习。而连队房间一般的标配就是班排长才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教导队每年的主要任务是组织预提班长和学员苗子集训,所以被称为“班长的园地,军官的摇篮”。被喻为“军中之母”“兵头将尾”的班长们在上任之前,都要在教导队参加集训和考核取得合格,这才具备到战斗班排当班长的资格。而战士要想拿到军校统考的准考证之前,必须先到教导队参加统一组织的军事和文化的集训考核,这当中还要经过好几轮的筛选淘汰。

        老丌背着背包来到班里时,大家都在复习。他穿着迷彩服的模样没有太多的特别,反正给人第一印象,不像是在战斗班排摸爬滚打历练过的,略显稚气的脸上长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看到他容易让人联想到军训的学生,军装崭新,并且也不太合身。我帮他卸下行囊时,得知虽然他是第五年兵的老班长,年龄却比我还小两岁,同属超期服役,自然就多了几分亲近。在那个当兵第二年、三年以上都可以参加考试的年份,老丌的到来,让我这个第四年的上士不再孤单,在大伙中间也不显得那么太突兀。

        从我们一脚踏进教导队大门,到最后参加考试,也就剩下仅仅不到半年时间。语文、政治、英语、数学、物理、化学6门功课,门门不能掉队,满打满算的学习时间显得少而宝贵。个个都在争分夺秒,每天喝咖啡,点蜡烛,少扯淡,把睡觉的时间压缩到最少。而老亓基本都是严格执行正常的一日生活制度,一副悠j我可算领教他的厉害功夫了,对他早就把那几本书都吃透了深信不疑。理科不会做的题,直接向他求助。

      老亓拿笔疾书,气定神闲,嘁哩喀喳,快速解题,如庖丁解牛,每次不厌其烦,还要提醒我某个章节一定要好好消化理解。文科的背诵掌握,他也绝对是强悍惊人,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大家公认的“活字典”,长期处于随时纠正错误、回答别人提问的状态。因此,我学习上的困难占用他的时间,从来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老丌不光在文化课上乐于助我,军事上也是我的老师。当时有个必考科目是木马三练习,原先在连队时也几乎没有训练过。而考试迫在眉睫,没办法,加紧练。老丌说,跳木马就得胆子大,敢于豁出去,瞄准马头,上了踏板,身体使劲往上往前腾······。他那时天天带着我练,自己先来一遍示范,并拿个木枪在后面吓唬我,跳不过去就是木枪打屁股。多少次奔跑到木马前,又折返回去,难的就是等那奋力有效的一跃。当第一次纵身跳过去时,就不再畏惧,做起动作来也就舒展潇洒多了。那时,我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过了这一关,老丌和木枪功不可没。


      教导队是一个集训单位,本身编制没多少人。所以,集训的人一多,工作量一下子大了,逮人干活也容易多了。几乎每天值班员都要吹好些遍“出公差”的哨子,不停地呼喊:“每班5名公差,带脸盆带水桶带抹布带扫把······”。反正是各种“带”,让人心里格外烦躁。每个班都有一个轮流值班表,干活频繁时每天每人都会轮上好几遍。帮厨做饭揉馒头,迎接检查擦玻璃,打扫卫生清垃圾,包括猪圈,也包括给猪打针,再加上每天站岗,学习时间少了,大家心生怨气。这儿刚捧上书没看几页,那儿一些破事就来了。来这就得守规矩,没人敢得瑟不听话。教导队一位领导讲,“我们不能保证你们考得上,但可以保证你们考不上。”好吧,大家彼此暗自忍了。不过,唯独老丌干得很欢,每天一到出公差,他都要抢着去,从来没见他为干活多少嘟囔过。

        打扫卫生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任务是拍树坑,那时一接触这活让我望而生畏。营房门前有一排排年轻挺拔的白杨,而有多少棵白杨就有多少树坑。老丌拍树坑拍得讲究,我一般会跟他一组。坑为倒着的正四棱台,每个坑上下底边长度的要求基本一致,而且一溜坑边长要在一条线上,该垂直垂直,该平行平行。背包带一拉,钉上基准线,干吧。老亓拍树坑一般不用砖头,也不用抹子,他的宝贝是两块大小差不多、神奇的长方形木板,拍的树坑整齐而美观,扎实而坚固。自从跟着老丌,我们拍的树坑不仅多,而且标准高,屡屡受到表扬。

        老亓的山东口音很重,带给了大家很多欢乐,尽管没有为我们表演过山东快书,但他刻意渲染的鬼故事还真是把人惊了一小下。开讲之前,他要求灯火管制。在一片漆黑中,他开始胡乱描述我们白天人人使用的厕所,在一个相对遥远的年份,曾真有鬼夜里出没。话说也是某年某夜某人走进那里蹲坑,厕所里没有别人,便坑之间都有水泥墙隔开,某人听到有人出声,“哥们,带纸了吗。”某人起初怀疑耳朵听错,没有在意。又是一句重复,声音更大:“哥们,带纸了吗。”“这回听清了。某人应了答:“带了,给你点。”撕下一半,不知往哪里递,左右都是水泥墙,一双脚走到某人前面,他边向前递纸边抬头一看,咦,这人怎么没有脑袋。老亓讲到此处,一般节奏会特别特别慢。紧接着,他会突然大叫一声“啊”,并加上一阵黑暗中的挥拳动作,大家全部被吓,然后乐得开怀。

        那时,从来没有见过老亓不开心,别人都忙得紧张兮兮,我觉得他无非就是在等待几个月,直接跨入军校大门而已。第一轮测试,刷了一波人;紧跟着,第二轮测试,又走到一批,房间里人少了一半,原来的6个班合并成3个班。老丌依然在帮我解题,我始终都有不会做的题,老丌却从来没被哪道题难倒过。我觉得,老丌哪里是来集训的,分明是来助我帮我的,陪我做题、站岗、扫猪圈······。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美好的时光总是一晃而过。一天下午,当我从“鬼故事”厕所出来时,看到中队门口停了一辆红色的夏利。那会儿应该快发准考证了,大家不再有被刷的惶恐,门口无论什么车也不会引起人的太多注意了。而我回到班里,发现老亓的背包已经打好。这是什么情况?在最短的时间,我搞明白了,老亓被刷。当然,既不是军事,也不是文化,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清原因,说好像是档案里缺了什么,反正就是补也已经来不及了。哇靠,这不是老天弄人。

        我帮他把所有物件装上车,他先是沉默,目光凝滞,虽然看不到什么愤懑,却不见了以往的从容淡定,眼睛有些发湿。我也有点木,慌神无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把搂住他,瞎扯了几句:“有机会,明年再努力。”他也说,再想想办法,不行调动一下。那一年,全军即将实行士官套改政策,他留下来的第六年,能否再考是个未知数。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谁也没有很好的应对之策。

      我一直把老亓送到大门口,大门口的斜对过就是服务社。我们本来约好考试结束后,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到这里疯狂地挥霍一把,切上猪心、猪舌、猪头肉,美美地吃喝一顿。他吹牛,他们老家景阳冈的酒,他能搞一斤。现在,酒,我们还咋喝?看到正对大门那鲜红的隐蔽墙,镏金的“雄师兵魂”,是在挥手,还是目送?四个字攸地只剩下了一个“兵”字,死死地挡住老亓从兵到官的道。

      夏利车的司机摇上了窗户,一轰油门,车屁股呜的一声冒出了一股烟。他带走了老亓,我们从此分别,没有了联系。那时,没有电话,更无手机。他最终去了何处,现在哪里,不得而知。

        老丌,你好!现在,咱们应该都是老百姓吧,也不知道你是否还在部队,你在他乡还好吗?什么时间一块去看看,当初我们拍过树坑的地方,还有那一排排的白杨树,应该长老高了吧?



你在他乡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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