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把好手
江寒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方晓月了，具体多长时间他也说不清。
似乎很久没有那张烦人的笑脸，但那个爱唠叨着走来走去的身影，似乎又时时晃在自己身边。
自从他登上这个皇位后就时常想起方晓月，有时是小时候，她又闯祸被夫子骂；有时是他继位后，她站在大殿上，一脸骄傲的接受他的封赏。
“皇上！”
“皇上！”
江寒张开眼睛，看着张公公剪了灯花，将滚在奏折上的笔搁在笔架上。
“夜凉了，皇上不如先歇歇吧。”
鲜红的朱批透过纸背，看来自己已经睡了有一阵子了，折子上写的什么来着？
立后，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先放一放吧。
“再帮朕搬一摞过来。”
高高的奏折又堆了一桌子，提笔翻开一折，又是立后。
“张公公，你叫几个人把立后的折子都挑出来放到一边。”
朱笔提起来又放下。
“今日的军报怎么还没来？”
已经有阵子没收到方晓月的消息了，丫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懒，连封军报也不肯自己写，还要军师代笔。
分隔两地，那一笔狗爬似的字，见上一眼似乎比登天还难。
人都说青梅竹马是世间最纯真最美好的感情，而江寒却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他这位青梅，初次见面像个小霸王似的，率领了一众狐朋狗友与他狭路相逢，下面小弟禀告一声:
“这就是新搬来那家的儿子！”
方晓月睥睨的打量了他一圈，张口第一句话就是“细皮嫩肉，像个娘们儿！”
此后江寒便进了当地的学堂，初来乍到，只在最后一排安排了位子。
博学却不迂腐的程夫子，摇头晃脑的一班同窗，还有……方晓月熟睡的后脑壳，以及反着阳光的戒尺“啪”一下落在方晓月后脑壳上的声音。
真不知她每天怎么那么多的困意，别人的书里都是“黄金屋”、“颜如玉”她的书里大概只是藏了“安神丸”、“迷魂散”。
那时的方晓月每天就是招猫逗狗，带着自己的一班小弟街头巷尾惹是生非，上课睡觉挨夫子的板子，以及看着江寒远远走过来，吹一声骚气十足的流氓哨，叫嚷道：“小媳妇儿！”
江寒回忆着，大概自己爱脸红的病根就是流亡民间的时候，被方土匪给害的。
江寒皱眉摇了摇头，似乎是在烦方晓月，又像是在埋怨自己批奏折时竟然走了神，拿笔饱吸了墨，又重新将注意力收回到桌子上。
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里泛起柔和的光，听说边关已经飘雪了，过冬的棉衣也不知运到没。
笔下一顿，觉得自己对“方土匪”的讨厌不由得更胜几分。
“既是给朕守江山，朕惦记着边关的情况也不为过，忧国忧民罢了。”
“报——”
一路疾跑，一人跪于朝堂之上
“平关大捷！我军将士英勇杀敌，大败敌军！方将军左臂中箭，将不日还朝。”
“可喜可贺！”
“臣等恭贺陛下，天佑我大威，江山永固！”
为首的老臣激动的热泪盈眶，振臂一呼后，文武百官齐声高呼：“臣等恭贺陛下，天佑大威，江山永固！”
什么永固不永固的，顾不得叫众臣平身，“方将军怎样？伤势如何？”
“将军左臂中了毒箭，军中没有解药，军医怕毒扩散伤及性命，已将将军左臂……”
怎么会？她怎会受伤？她可是武艺高超用兵如神的大将军！
然而朝中老臣并未在意江寒的神色黯然，上前奏本：“如今天下安澜江山稳固，陛下也该把立后之事提上日程。”
“陛下与方将军从小一起长大，固然情深义厚，但方将军毕竟是罪臣之女，如今又失一臂，倘入主后宫，恐有失国体。”
“依梁爱卿的意思这后宫之主由谁来做更合适一些？令爱可好？令侄女可好？梁爱卿如此知晓维护皇家颜面的重要，不若朕直接把皇位让与梁爱卿？”
江寒拂袖而去，大殿上跪了满朝的文武。
江寒一生温润乖顺，从小就是公认的谦谦君子，家境败落他流落在外，尊师敬长独善其身；朝中变革他回朝继任，选贤举能兼济天下。
父亲从小教导：大丈夫当以家国为重。
于是这一生，他每日都在兼听贤谏，察纳雅言，从未为自己活过一天。
没想到这唯一的一次任性，却把自己最重要的人推向了深渊。
将军凯旋，圣上率朝中文武出城来迎，迎来了长长的队伍和……一具玄棺。
棺中人还是少年模样，只是再也不会吹一声流氓哨，再也无法趴在书香笔砚间酣睡，脸上黥刑的印记和断掉的左臂，诉说着这些年来她经历的苦难和伤悲。
江寒好恨！恨这乱世，恨这天下！
恨方晓月的父亲，为何自己出身寒门，手握重权之后却要收受贿赂，喝平民百姓的血！最后连累全家带罪！
恨这群刻板固执的臣下，一心只知颜面体统，因为她是罪臣之后，带罪之身就容她不得！
“危急存亡，你们请求法外开恩，叫她去那苦寒之地带兵打仗。”
“天下太平，你们为保皇家颜面将她置之死地！”
“她纵带罪，替父受过全力保我家国，你们呢？整日只知道躲在后方玩弄权势！”
她那么爱美，偏要刺她黥刑，她爱美食，偏又不得不去苦寒之地，她爱玩闹，偏偏要让她痛失左臂……
死了也好，这世界从未有半点顺她心意。
控诉到最后已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江寒苦笑着从龙椅滑落在地
“你们可知，我一厢情愿多年，方将军从未属意过我。”
“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乱世之秋，新皇继位后昏庸无能，被打退的敌国很快重整旗鼓，再犯威国。
边界失了方将军，敌军没了劲敌，长驱直入直取都城。
兵临城下，新皇狼狈出逃，不愿就此放弃的老臣们久跪山门，请求江寒出山，重登皇位，再予威国一线生机。
“陛下，威国就要亡了。”
“阿弥陀佛，这里没有陛下，自方将军离世，你们的旧主江寒就已经死了，贫僧法号了空。”
“请陛下回朝，救一救大威吧。”
“纵晓月和我再拼命挽救，再渴求乱世结束，天下太平又如何？”
“将军凯旋，却惨死同僚之手。威国，早已没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