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秦皇岛的螃蟹，比秦皇岛人横多了。
我一朋友，响当当的秦皇岛人，一米九大个儿，站如山，坐如山，远看擎天柱。走街上，旁人仰脖儿侧身绕圈走，表情肃然。
所经之处，方圆两米之内，气温自降三度。
可他待人却极为友善，说话客气，态度温柔，活脱脱一行走的大白，实在是居家旅行唠嗑解闷防身唬人的首选。
前几天他回了趟家，带回一兜螃蟹。一个个五花大绑，安静地躺在冰块里，活像是一群哲学家。大白临走前交代，趁着新鲜赶紧吃，早上刚捞上来的。
说办就办。大白前脚走，我后脚就动手。没想到，哲学家们虽然通体冰凉，卸掉皮筋却个个张牙舞爪。其中一只，砰一声跳到地上，连滚带爬撬开一条门缝直窜出去。
我凛然一惊，莫非，这螃蟹是法海后人？那也不对啊，想当年，镇压白娘子之后，法海躲进蟹壳，就算他留有后裔，最多也不过在江浙一带生活，怎么就一路北上，迁徙到了秦皇岛呢？
这到底是个人命运，还是历史的进程呢？我陷入了故作深刻的历史拷问。
02
不过一分钟，门响了。那只螃蟹又爬了回来，吸溜着鼻涕，浑身哆嗦。见我婴儿般不解的眼神，露出一丝歉意：让你担心了，不好意思啊。你们这儿可真冷！冻死我了要！
说着话，脚步未停，经过我时，抱拳点头，纵身一跃，稳稳落在灶头，尾壳再一点地，跳入沸水。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慌乱之下，我抓起锅盖，直接扔在锅上。顿时，厨房一片安静，只听得见胸腔里紊乱的砰砰跳动声。
谁料到，腾楞一声，锅盖突然倾斜，锅沿处伸出一只大钳，支住了锅盖。又是这只螃蟹！它探出头来，先是一通咳嗽，带着一股热气，呛人的生姜味。
那个，水温还不行，趁着这工夫，咱俩聊聊？我说哥们儿，别光自个儿抽啊，给我也来根，我不挑。说着，左钳指指案板上的烟盒。
我递上烟，打着火，它闭着眼，长长吸了一口，吐出几个破碎的烟圈。又睁开眼，直勾勾盯着我。
你还算善良，我都一个月没要到烟抽了。谢了啊。
直至此时，我才回过神来，迟疑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只是螃蟹，怎么会说话？
03
哼，他冷笑一声：幼稚。
进化，懂吗？本来这个过程很缓慢，谁知道，你们人类排放进大海的化学制剂，是天然的进化加速剂，你以为我想说话啊？我这还算幸运，我们老家那地界儿，还有九条腿的，左右不平衡，下炕都摔跤。
呃，那是我们以前不懂，现在不也知道保护环境，保护地球嘛。我们也在一点点改进呀，对吧对吧？
哈哈哈哈哈……这只螃蟹发出表情包一样的大笑，笑声里尽是嘲讽：保护环境？保护地球？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们伪善的人类啊！
地球都活了多少亿年了，需要你们保护？说到底，你们是在保护自己，生怕自己灭绝了。人类处在食物链顶端，想吃谁就吃谁，我们认，谁让我们弱小呢。你们直接说不就行了，结果呢，保护关爱动物喊得挺响，吃起来毫不嘴软。
听说你们的广东人吃动物早就吃腻了，现在尽惦记着吃福建人了？残忍！虚伪！双标！我就奇怪，有些人类，吃起牛羊鱼虾美滋滋，看别人吃狗肉就不干，跟吃了自己爹妈一样。你们人类不是嚷嚷着生命平等吗？
好，咱不说动物，就说说植物，韭菜没生命吗？土豆没爹妈吗？大白菜没子女吗？你们吃这些植物时，是把良心锁进保险箱了吗？
这螃蟹话越说越密，夹着的香烟早已燃尽，也顾不上抽，愣是在左钳上烫出两个红点。也不知道是情绪激动，还是锅里的水温上来了，他下半身发红，咬着牙，嘶嘶抽着冷气。
顿时我心有不忍，觉得自己就像个刽子手。要不我放你……我话音未落，被它打断。
04
别来假惺惺这一套！观察你们人类二十多年，我见多了。你们最歹毒了，连同类都不放过。这些年我是越观察越害怕，竟然庆幸自己还好只是螃蟹，要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种死法呢。
就说前段时间，你们有个女人虐狗，狗从楼上掉下去，摔死了。我去，另一群人彻底疯了，人肉这女人一家三口，羞辱谩骂，寄花圈，在人家门口摆灵堂。
这和那女人有啥区别？这就是你们的正义感？要我看，一丘之貉，残暴，愚蠢，跟四五十年前一样一样。
这是她活该！我们这叫以牙还牙！我大声辩解。
以牙还牙？你们自诩为文明社会，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丛林法则那一套！可惜了你们身上这身衣服了。
我说呢，上周，你们曝出个连环轮奸旧案，叫什么寻找汤什么兰。有个媒体人，叫黄什么晋，批评记者写法有问题，然后也质疑了一下案情。好家伙，底下一堆留言，全是什么博主希望你女儿将来也被轮奸之类的。
我真是无语啊。你们嘴里一套，手里一套。现实中装得和和气气，有礼有貌。一到网上，一个个青面獠牙，猪狗不如。哦，不，还不如猪呢，猪最多也就是喜欢在泥坑里打滚。你们呀，是在粪坑里撕扯。
05
螃蟹弹掉烟头，抓了抓通红的下巴，瞥我一眼，冷笑：就说你，昨天你不还在微博上给人留言说垃圾黑心博主收钱洗地吗？你是有证据，还是亲眼看见了？
螃蟹这一连串叨叨，再加上最后的两个问句，直击我灵魂深处。登时我哑口无言，低下头，想起了更为不堪的尘封往事。
不行！不能再让它说下去了！它手里有我把柄，以后必将拿捏我，那还了得。盖锅。马上。我佯装伸懒腰，右手慢慢摸向锅盖。
这螃蟹早把我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说时迟那时快，它双钳猛然撑住锅沿，闪电般一个前滚翻，落在我身后。
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脚下传来，我双脚离地，失去平衡，头前倾，扎进锅里。
对不住了！别怪我，兄弟！
螃蟹抱拳，举起锅盖。
题图作者：Paola Aguil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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