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远万里而来吹的树叶沙沙作响,黑夜像一只巨大魁梧的猛兽吞噬着一切,北城的小树林里,正进行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前来挑衅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黑衣女子,而迎战者却是四个高大威猛的壮男。
此时女子正处于下风,兵刃被夺,后背被刀刮开一道长口,单膝跪地额前冒着冷汗。
女子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四名男子,嘴角划过一个不屑,有种死到临头还不知跪地求饶的傲慢。
“说,是谁派你来的?”一个声音穿过四个男子响在女子的头顶。
女子咬牙站起身来,她的动作极微,应该是怕撕开了伤口。此时地上已滴了不少鲜血,可还是有血在往伤口外涌。若再不止血,怕是会因失血过多而毙命
“不说是不是?没关系。”那声音冷哼一声,“杀。”
四名男子听到命令拔刀而向,女子巧妙地避开,从腰间掏出一把软剑。脚尖点地,反转了方向,反守为攻。女子身如蛇形般灵活在四名男子见闪动,待其停下来时,四名男子僵硬倒地。
“你,你到底是何人?”方才那声音的主人见局面有所扭转,便害怕起来,脚直往后退。
“双叶。”那名自称双叶的女子身子一闪便来到了他的面前,软剑一挥,剑划过喉咙,虽不见一滴血,但人已经断气。
双叶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精美的瓷瓶,打开瓶盖将里面的蚀骨粉倒在尸体上,一眨眼的功夫不到,尸体消失得连个渣都不剩。
“任务完成。”双叶将软剑缩回腰间,身子一闪,便消失在树林中。
双叶跑到太子府,从后花园翻了进去,因为方才搏斗耗尽了她的体力,再加上大动作的翻墙姿势,人虽然平安落地,可是后背的伤口却难逃裂开的劫数。
双叶没走两步便因体力不济倒在地上,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就被人抱在了怀里。
双叶将头靠在那人的怀里,心里突然很平静,她微微睁眼,一片艳红。她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疼到无法呼吸,她忘了,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
“太子难道不怕太子妃怪罪嘛?”她吃力地张口,语气极力保持镇定,心里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夜上书不啃声,只是抱着她往房间走去。
“让我下来。”见他不回话,双叶便气得没了底数,明知伤口还在流血,却还在自找死路。
“想死不成?”他终于开口说话了,语气一如往常,冰冷无情。
双叶不再挣扎,如此任意妄为只会让她自讨苦吃。她何必要遭那份罪?
夜上书将其抱回房间放在床上,熟练地解开她的衣服,上药包扎伤口。
“太子这么做难道就不怕人说闲话?”双叶觉得今日的自己有点不对劲,话很多,她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更清楚夜上书听到的是什么。
夜上书包扎伤口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像是在想她的问题,他其实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他也知道她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夜上书只是顿了一眨眼的功夫,便又动作起来。他的动作极微,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双叶慢慢闭上眼睛,有几分享受。
“好了。”良久后,一个有点疲惫的声音在她带有睡意的脑袋上响起。
夜上书吹了烛火,准备离去。
“放我走吧!”双叶突然睁开眼睛,看着黑夜中那抹黑影,有点想哭,她沙哑着嗓子带着一点祈求说完这句话。
黑影只是顿了一下,并未回头,“你应该清楚,你要想走我未必能拦得住你。”
声音依旧冰冷到让人读不出情绪,说完关上门便走了。
“呵,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双叶苦笑了两声,便沉沉昏睡去。
第二日天微亮,彭的一声,房门直接被人揣开,还未等其睁眼一目来者何人,自己便被人架到一个充满着恶臭腥味的牢房中,被粗链牢牢捆在十字架上。
双叶吃力地睁眼,咬牙忍着伤口裂开给她带来的痛感,“你要做什么?”
双叶认得这个女子,她便是他名副其实的太子妃。传闻倾国倾城的女子,世上唯一能配得上他的女子,也不过如此。
“太子说放你走,不过你知道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这倾国倾城的美人突然变成了蛇蝎心肠的毒妇,她实在是有点可怜他,自以为娶回的是温柔的娇娘,殊不知却是一个恶毒的老巫婆。
知道的秘密太多?这话真心不假,她帮他杀了太多人,这要是被皇帝知道了,他这太子之位可就不保啊。唯有除掉她,是让秘密永不泄露的最好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你想怎么做?”双叶不屑地看着她,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若不是她伤未好,区区一条铁链子,如何绑得了她?
“自然是让你永远无法开口说话了。”太子妃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待笑声停后,一个婢女手拿一根针线走了过来,原来她们早有预谋,但双叶并不惊,反而有点心痛,他明知自己宁愿死都不会说出他的秘密,可他为何还要对自己下毒手?
“把她的嘴给我缝上二十针,哦不,给我缝上五十针。”太子妃恶狠狠地说,好像跟双叶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样。
双叶默默接受着这五十针穿唇之痛,若这五十针能换来她的自由之身与他的信任,倒也值了。
原来粉嫩的小嘴因为五十针的缝合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最终双叶昏厥过去,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被抛在了乱尸岗处。乱尸岗就是抛掷尸体的地方,这里阴森,比荒无人烟还要可怕千倍万倍,遍地都是乌鸦,都是骨骸。人身处万里,都能闻到一阵腐尸的恶臭味。
双叶从一具发臭的尸体上爬了下来,感觉好似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一样。
她爬到河边,河水倒出她的影子,她用力将缝在嘴唇上的线扯了下来,血嘀嘀嘀滴在水里,她露出一个骇人的惨笑,唇角微动,一张一合,迷迷糊糊中能听出是一句话:“蠢女人,你以为缝上了就万事大吉了?”
她用水清洗了一下嘴唇,待血都清理干净后她才重新站起身来,一把从裙角撕下一块布,遮住半张脸,扬了扬衣袖,便决然地走了。
三年后,皇上因病逝世,太子夜上书名正言顺登基,西域乘着新皇登基朝政紊乱,便伺机而动,夜上书为了安抚民心,亲自带兵出征。
西域来势汹汹,虽胜过几次,但也是险中求胜,几十个来回一点好处没捞到不说,好几次差点把命丢掉了。
说来也奇怪,每次重伤而归醒来之后便会痊愈,昏厥中,他总能闻到一股好闻的金银花香,迷迷糊糊中他总能看见一个用丝巾遮住半张脸的姑娘。
可是等他醒来后,查问士兵,士兵却摇头道兵营中从未出现过什么姑娘。
战火纷飞,容不得他去多想,只当是一场梦吧!
洛阳一站,他身负重伤,被救回时,还发着高烧。
隐约中他感觉有人朝他走来,带着那阵熟悉的金银花香,来人站在他的床边,用手抚了下他的额头,大概是有些烫人,来人下意识缩回了手。
“这次就别走了,好不好?”他用尽仅剩的力气抓住来人的手,来人应该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住了,久久没有动作。
“好。”一个轻快的女声飘进他的耳朵里,他费力扯出一抹笑容,“别骗我。”说完便昏了过去。
这一昏便是五日,等他醒来时营中却没有半个人影,他有点失落,她骗了自己。
“皇上,西域退兵了。”伴随着他的康愈,好消息也随风而来。
“西域为什么会突然退兵?”这战争的胜负已经见了分晓,夜上书心里清楚自己只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而今西域突然退兵,有点说不过去啊!难道是一个骗局?可是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实在是令人费解。
夜上书从士兵口中得知,三天前西域的大王突然死在了宫中,而刺客是一个看似瘦弱武艺却是超群的女子。西域没了王,自然是人心惶惶,这仗还如何打得下去?
“那女子现今在何处?”夜上书迟了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女子被鞭策数百,挂在边塞的城墙上,不知是死是活。”
夜上书一闻,骑着烈马卷尘而去,回来时,怀中带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皮肉绽开,白色的纱裙被染成赤红色,一张脸惨白,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活人。
“值嘛?”怀中人一阵讥讽,这两个字已是她的竭力。
“值不值我说了算。”夜上书一脸面无表情,语气依旧冰冷,让人读不出任何情绪。
夜上书带兵而归,国人心寒无比,他们的皇本可反败为胜,却白白错失良机,不仅如此,还为了救一个女子割让了十五座城池,那可是三分之一的国土啊!
此后夜上书招兵买马,秘密筹划,表面上风平浪静,多次接见西域使者并友好相待,实际上只等时机成熟一洗前耻。
初春的时节,万物复苏,百花齐放,一派新气象。
“你的仇,我帮你报。”夜上书揽着怀中的娇人,语气坚定带着温柔。
“不用。”怀中人倔强反驳。
“你怎么报啊?”夜上书的手移到她的腹前,那里微鼓,她已怀孕三月。
“讨厌,还不是你弄的。”怀中人如被驯服的野马温柔地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她依旧当年般倔强,但正因此,他才一眼钟情于她。
十年前的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双府被灭门,原因是仇杀。
她被母亲打昏藏在床下的暗格中,才躲过一劫,醒来后看着遍地的残尸吓得大哭起来,她抱着阿爹阿娘的尸体哭到近昏厥。
“你想报仇嘛?我可以帮你。”这一幕,恰巧被偷偷跑出宫来玩的他撞见了,本来他不想多管闲事,可是她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心疼。
失母之痛让他安慰不起任何人,他只觉眼前这人跟他一样,有着使命般的仇恨。
她的母亲,原本后宫里最受宠的女人,却因此受人妒忌遭人陷害而死,而这妒忌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假心假意愿意收养他的皇后娘娘。他认仇人为母,只为凭借她的权势当上太子。他无数次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有一天他做了皇帝,一定要让她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
“滚开,我不要你帮,我自己可以替阿爹阿娘报仇。”稚嫩的小脸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她就像一把被开了刃的剑,锋利无比,容不得任何人靠近她。
“好,仇你自己报,但是如果有人敢伤害你,我绝对饶不了他。”那一刻,他们的命就紧紧绑在一起。
宿命让他们充满仇恨,以至于敢恨却不敢爱。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却不敢戳破眼前的这层薄纱,明知对方的心里都装着彼此,却还是犹犹豫豫不敢妄下结论。他们深爱着彼此,心里却有比爱更重要的使命要完成,那就是报仇。
她十年如一日苦练武功,只为有一天能亲手杀掉当年所有灭她家门的人,上天从来不会辜负有心人,十八岁生日那天,她悄悄出门一夜未归。这一夜她等了十年,也盼了十年,仇是报了,但这恩却还没还,于是她便留在他身边暗中帮助他。
出征那天,她站在城门之上看着他越走越远,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她揭下那块丝巾,手顿在空中,顺着吹来的风松开了手。
当年她并没有走,因为她总感事情有些蹊跷,她知道他信她,又如何会对自己下毒手?于是她潜伏在太子府附近,听说太子跟太子妃大吵了一架,太子跟太子妃从未同过房……谣闻甚多,但条条都让她笑中带泪。
直到有一天,听闻太子妃突然患了风寒,病久不得治,无力回天。世人都知,这风寒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症,要说不治那一定是有人在里面作鬼。她知道,这鬼不是别人,正是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他登基后她便开始游山玩水起来,说是游山玩水,其实是在找愈合伤口效果最好的药。
她嘴好了没多久,便听说他要亲自带兵出征,她匆忙赶回小心跟在他后面不让其发现。
他伤多少次,她便救他多少次,直到那日他抓住他的手,她才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那就是潜入西域皇宫杀了那王,只有这样,西域才有可能会退兵,而他才会安然无恙地活着。
这个决定里,只计划了如何杀西域王,而没有将全身而退作为计划的一部分,只是令她感到诧异的是,他会用十五座城池换回自己。
“娘娘,外面风大,咱们该回宫了。”一个婢女拿来一件风衣为她披上。
双叶眨了眨有点湿气的眼睛,转身离去。
“这仗不知又要打多久,这仇不知又要结多深。”
她领盆那日,天外正下着鹅毛大雪,接生婆急得满头大汗,“娘娘遇上难产了。”
她躺在床上,额头冒着豆粒般大的冷汗,时不时有昏过去的可能。
众人焦头烂额之际,门咔嚓一声开了,疾风卷进来几朵雪花。
“使劲啊娘娘,使劲。”接生婆还在卖力摇旗呐喊。她双手紧紧抓住被褥,咬牙用力,却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就在她平躺泄气时,手突然被人攥进手心,头顶响起一个夹杂着担心的冷声,“仇已经报了。”
她抬眼望了他一眼,嘴角划过一抹笑容,但这抹笑很快被痛苦给抚平了。
“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这只手仿佛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她用力一喊,哇的一声,孩子生了下来。
“恭喜皇上,贺喜娘娘,是个皇子。”
“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她一脸幸福地躺在他的怀里。
“一仇恨值苦行修,一笑百生事事休。不如就叫他事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