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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二爷

丛铭  · 简书  ·  · 2018-03-09 08:02

丛铭 / 文

姚二爷没了!

我爹在电话里跟我说的时候,声音里满是伤感。

我爹说,姚二爷是死在村里的塘子边上的,等村里人发现他的时候,他人已经硬了。

自打我记事时起,就特怕姚二爷,不仅我怕,村子里大大小小的娃子们,没几个不怕的。

那会儿,也没啥可玩儿的地方,娃子们也就冬天扑腾点儿雪,夏天扑腾点儿水。村外头那个不大不小的塘子,是娃子们最喜欢呆的地方。

夏天玩水,冬天溜冰,好玩,最主要的是——还解馋。

那时候家都穷啊,一群半大不小的娃子们哪有什么吃嘴的玩意儿,了不得上山薅几把野山浆,下塘子摸几个河鲜,这就算是娃子们顶天的美味了。

就不说那山上,就说那塘子。

那可真是个宝贝,塘子里鱼、螺、虾子啥啥都不缺,遇着运气好的,还能摸到老鳖呢。鱼、螺、虾子摸着了,也用不着往家拿,直接搁岸边点着火,胡乱地烧了吃了。纵然没油没盐,烤得又是半生不熟,可一群娃子们都抢成一团,香啊。

但对于老鳖,却是不敢随便动的,了不得就是摸来玩玩,到最后都是要放生的。

村里的老人们可早就说了:这塘子里有只好几千年的老鳖精,塘子里大大小小的鳖都是它的子子孙孙,谁吃了谁家都要倒大霉的。

不过这些下塘子摸鱼摸虾玩水的事情,都要瞒着姚二爷才成。

姚二爷其实不算老,也就五十刚出头。长得不魁梧,可嗓门儿奇大,叫他喊上一嗓子,全村儿都听得见,比村头的大喇叭还管事儿呢。

姚二爷长的不丑,可吓人。整天罗罗着腰,皱着八字眉,挤出一脸能夹死苍蝇的褶子。我从来没见姚二爷笑过,不过想想,长那个样子,笑可能比不笑还吓人吧。

姚二爷就一个人过,没老婆也没孩子。据说以前姚二爷有个漂亮媳妇儿,也给他生了个娃,可后来不知怎么滴,都没了。从那时候起,姚二爷就一个人过了。

姚二爷有个毛病——没事儿的时候,就好搁村头的塘子边上来回溜达。他溜达不要紧,还好管闲事,就管我们这些下塘子的娃们的闲事。

每次他看见我们这群下塘子的娃子们,都得嗷嗷叫地赶我们上岸,我们啥时候上来了,他啥时候不嚎了。要是遇上哪个调皮捣蛋死也不上岸的,姚二爷就一个猛子扎过去,像拎小鸡仔儿一样,直接将人给拎上去。

村里的娃子,没几个不会水的,哪家大人也不会在意娃子们下塘子。他们天天忙着下地干活,巴不得娃子们自己找乐子,不来烦自己,而且搁外头吃饱了,搁家就省粮食啊,多划算。

可姚二爷不是,他闲着就搁塘子边上转悠,看着娃子们不叫下塘子。娃子们都知道,只要一看见姚二爷的影子,就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塘子了。

想下去?没门!连门缝都没有!

胆子小的干脆就直接回家撒尿和泥去了。有胆子大的,找姚二爷理论,可还没说上两句,就让姚二爷给喝住了,老老实实跟塘子边上蹲着。

就为这,娃子们和大人们,都没少跟姚二爷吵吵过。可吵完了,姚二爷依然我行我素,闲着就搁塘子边溜达,我们干啥都行,就是不叫下塘子。

娃子里最大的就是恒哥儿,人高马大的,胆子也贼大,他说啥我们都听着,恒哥儿打起人来可疼了。

恒哥儿正是半大小子饿死老子的时候,家又穷,每天三尺肠子饿着二尺半,就靠着下塘子摸些鱼虾果腹。真饿疯了的时候,还偷过村里的土狗子,用石块儿砸死了烧肉吃。

这姚二爷不叫下塘子,恒哥儿是最惨的一个。有几次,一连着好几天就只薅些浆子垫肚子,饿得眼都绿了,看谁都像猪蹄子。我们都躲着他走,生怕他饿急了,把我们也打了吃了。

那次,恒哥儿又憋了几天,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瞅着姚二爷不注意的空挡,一个猛子就扎进了塘子里。正游得欢畅呢,姚二爷搁塘子那头一溜儿小跑就过来了。

老远见恒哥儿进塘子了,搁岸边跳着脚地骂。骂得那个绝,那个大声,把搁旁边干活的恒哥儿爹都招来了。

恒哥儿爹也不是个吃素的,冲着姚二爷就怼上了:“我们家恒哥儿水性好,他自己爱下塘子,关你个老东西的屁事儿。我们家穷,恒哥儿吃不饱饭,还不叫娃子自己出去刨点儿食,想饿死娃子啊!”

姚二爷操着大嗓门:“饿,饿就上山去,山上有的是吃的,叫娃子下的么子塘子,出了事儿悔你都来不及。”

“你家娃子才出事儿呢,你家娃子才淹死了。不叫我们家娃子下塘子,当全村的娃子都跟你家娃子那样不顶事儿啊!滚滚滚滚滚……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以后,我们家的事儿,你少管!”

那是我第一次见姚二爷变脸。原本满是褶子的脸,肉都打着横地抽抽,说哭不哭,说笑不笑的模样,当真渗人。有俩娃子当时就吓哭了,我也吓得不轻,不过好在没当场哭出来,可回家连着做了两三宿噩梦。

那天,姚二爷和恒哥儿他爹是被村大人们给拉开的,也是那天,我才从我爹嘴里知道,原来,姚二爷的老婆孩子,都搁塘子里躺着呢。

我爹说,姚二爷还是姚二哥的时候,媳妇儿给他生了个大小子。家里可高兴,可宠他。那娃子长到跟我们边边大的时候,也成天见的下塘子摸鱼捉虾,家大人也都没觉得有啥,左右娃子都会水,谁会去在乎那个。

可老话说得好啊——那淹死的都是会水的,那年夏天,姚家小小子又下水,一个猛子扎进去,再就没能上来。河里的娃子们都吓哭了,光着屁股逃上岸去喊人。

等大人都下塘子捞人的时候,姚家小小子早就没影儿了。就奇了怪了,统共那么大个塘子,全村的爷们儿都下塘子去捞,可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姚家小小子再没能找见。

姚二爷的媳妇儿哭晕过去好几回了,一醒来就跑塘子边坐着哭,直到哭晕过去被姚二爷扛回去,醒了接着跑去哭,再哭晕过去被姚二爷扛回去。

到了第三天,她不哭了,趁着天黑,人少,也一个猛子扎进了塘子里,只冒了一串泡泡,就随着儿子一块儿作伴去了。

说来也怪,姚二爷的媳妇儿,也没找见。

从那以后,村里人都忌讳说姚二爷家的事儿,用老人们的话说,姚二爷家的媳妇儿和儿子都祭了塘子里的老鳖精了,神明的事情,说不得的。

姚二爷从那时起,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背也驼了,脸也褶了,脾气也怪了。闲着没事儿,就搁塘子边上坐着,盯着塘子发呆。

早先的时候,村里人还都怕他也想不开,跟着她娘儿俩一块儿去了,老有人暗地里盯着他。可时间一长,见他只是坐着发呆,也就由着他去了。

谁也不知道姚二爷是从哪时候开始,不叫娃子们下塘子了。开始就只是小娃子们,到后来就是所有的娃子了,总归他见着人下塘子,就非得将人赶上来不可。

我爹说这个的时候,我娘跟着叹气:“怪可怜的,命苦啊!”

也就是这天夜里,姚二爷的房子被人给偷摸点了。

大夜里头,火光冲天,村子里的大人都忙着去给姚二爷家灭火,可唯独不见姚二爷。

当火被七手八脚地扑灭了,姚二爷家也烧得差不多了,不仅是姚二爷家,还连着旁的整个草垛,也都跟着烧没了。当确定所有火苗都灭了后,人们这才有空找姚二爷。

也不知是谁一声叫唤,将全村的人都叫到了塘子边上。塘子边上,姚二爷和恒哥儿都在,身上都水哒哒得。只不过姚二爷是趴着,还喘气。恒哥儿是躺着,看起来没气了。

恒哥儿娘一见,扑过去就嚎,却被恒哥儿爹一脚踹在一旁,恒哥儿爹拎着恒哥儿的脚后跟儿,往肩膀头子上一抗,绕着圈的就跑了起来。

一气儿跑了十几圈,恒哥儿终于呛了一下,喷出口水来,村里大人们急忙上前帮忙,这才抢回恒哥儿一条命来。

后来恒哥儿爹压着恒哥儿上姚二爷家磕头道歉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姚二爷家的房子,是叫恒哥儿给点了的。

那天白天恒哥儿没能下塘子,夜里又饿得睡不着,恒哥儿就想趁夜下塘子,结果又被姚二爷给教训了。不仅训,还压着恒哥儿直接送到家门口,看着他进去才走。

气不过的恒哥儿赌着气地跑家里头拿了洋火,趁着夜黑风高,直接就把姚二爷家给撩了——其实他原就想烧个草垛的,却不想火顺着风势,直接撩到了姚二爷家的房子。得亏姚二爷还没睡,不然恐怕人也没跑了。

恒哥儿见姚二爷忙着救火,又是惊又是喜。惊的是,万一火太大怎么办,喜的是,姚二爷终于没空管自己下塘子了。最终,肚子战胜了脑子,恒哥儿没有跑去叫人救火,而是转身往塘子里去了。

一个猛子进去,又是摸鱼又是抓虾。可没高兴一会儿的功夫,腿就开始抽筋了。大晚上的,一个鬼影子都没得,恒哥儿喊也不好使,只眼瞅着自己没了顶,塘子上依然只留一串泡泡。

至今我也没能弄明白,姚二爷为啥会在那个时候跑到塘子边上去,别说我,村里老老少少都没能明白,问姚二爷,他也不说。这事儿就成了个迷。我们就只知道,当人们都找到塘子口的时候,就见姚二爷将恒哥儿给拖上了岸。

终曲

打那以后,下塘子的娃子们就越来越少了。后来,村里干脆直接搁塘子口立了个牌子——禁止下水。姚二爷也越来越沉默了,每天只搁塘子口的牌子下呆坐着。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再背着手往家走。

起初村里人都当是姚二爷怕有人偷摸下塘子,可后来见没人下塘子了他也去,都觉得姚二爷怕是作了病了,时间一长,就没人再理会他了。

可只有我知道,救恒哥儿的那天夜里,当人们都散开的时候,姚二爷这才慢慢地搁地上爬起来,冲着塘子小声儿地说了句:“儿子、媳妇儿,我回了啊,明儿我还来!”

我想,姚二爷每天都上塘子口坐着,怕是想离儿子、媳妇儿更近一些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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