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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是,人间烟火

米喜  · 简书  ·  · 2018-02-27 10:28
煮好的腊肉

每年冬至前后,我都会频频查看天气预报,因为我要挑一个适宜的天气把猪头猪脚猪肉等买回来腌晒熏。一份质量上乘的腌熏食品,是需要天时来成全的。

这些食材被腌熏,再经煮熟后,是过年时祭拜天地和祖宗的必备。

过年的那一天,开饭前,先燃响鞭炮。爆竹声中,大舅神情严肃,双手端着方形的木托盘走向大门。站定后,把装有腊猪头肉、米果和水酒的深红色托盘举过头顶,祭拜天地;再回到厅堂里,来到列祖列宗的排位前,把这些食物放在供桌上,作三个揖,祭拜祖宗。

中国传统的仪式,日益简化,但目睹这一切的我,却禁不住热泪盈眶,我仍旧被这简单中的厚重所感染。这个简单的仪式中,包含的是人们对天地祖先的敬畏和对来年风调雨顺的祈祷。此后,我再不敢说“不喜欢过年”“过年太累了”之类的话了;此后,每年冬至过后,我也就把腌猪头猪脚猪肉提上日程了。

夫多方寻觅,买得一口大缸,一个木质的缸盖。这些,是腌肉的最佳容器。又特特寻了买土猪肉的地方,早早就预定好。肉买回来后,先把粗盐放锅中炒热,再用它们反复在肉的表面揉搓。一斤肉,半两盐。每个部位都充分搓到,直到大部分盐都渗入肉里,再把它们有序地摆放在大缸中。这一腌制,视气温而定,需要五到十天。其间,上下翻动一两次,为的是让食盐充分进入到猪肉的肌理间。如此,才能催生出咸香的味道。


流口水了吧

几天后,必定得是一个晴朗的日子,用温水把腌好的肉冲洗干净,用稻草绳穿起,挂至太阳底下暴晒,直晒得肉皮白里透出红来。太阳,成了和盐一样重要的媒介,没有它们,就没有那传统的美味。如此晒上三四天,再转移到通风的地方继续晾干。待肉成半干的状态了,就可以进入熏制的环节了。

老家人熏肉都在自家厨房里进行,泥坯或砖砌的灶房,高大宽敞,烟会四处飘散。原始的土灶里填的是稻草杆或松树枝,黑色的大铁锅里放的是浅黄色的米糠,铁锅上搁三四根松木棍,腌好晒干的咸肉就摆放在木棍上,再用牛皮纸把整个铁锅都盖住,如此,准备工作就做好了,可以点燃灶膛里的燃料了。

欢快的火苗不停地舔舐着锅底,大铁锅很快便滚烫起来。铁锅的热度传给了米糠,高温下的米糠冒出了阵阵浓烟。浓烟包裹和亲吻着腌肉,一点点地侵入它们的内部。肉的颜色,也就慢慢发生变化了,浅黄、深黄,乃至黄黑。这个时候,我们就给了它们另一个名字:腊肉。


肉皮

如今我身居小城,就别说米糠难觅了,也别嫌锅小灶小,单说若是有滚滚浓烟从窗户中飘出,准能把左邻右舍吓个半死,把消防队员招了来。所以,我只能另辟蹊径。

我的智慧,大约多半是为吃食而生的,很快,我便找到了办法。先从市场上买得烧木炭的火盆一只,再买了两三斤最便宜的大米,一斤花生,一斤瓜子,一斤干荔枝。另外,还有平日里攒下晒干的桔子皮。所有这些都准备好后,我便要耐心等待一个有微风的晴朗日子了。

在煤气灶上烧红木炭,再把它们挪到火盆中,继而又把火盆搬到了楼顶上。一个大大的纸箱子套在了火盆的外面。纸箱顶部打开,搁上两根较细的不锈钢管,再把腌猪头猪脚猪肉整齐码在上面。

火盆里,我一层一层撒上大米、花生壳、瓜子壳、荔枝壳、桔子皮,顿时,一股奇异的浓香和一阵浓白的烟雾升腾而起,还没来得及盖上硬纸板的我被熏得泪眼婆娑。我一边流泪,一边笑了。原来,这些让我牵肠挂肚的食物,也是可以在异地他乡自己动脑动手得到的。

楼顶上风向不定,从硬纸板和报纸的包围圈中逃逸出来的烟被风一吹,马上就不见了踪影,也闻不到什么气味。我原本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保安大哥来抓人,到这时,总算定下心来,坐在一旁,守候这些材料充分融合后发生的变化。

半小时左右,我便揭开硬纸板把肉翻一面,把火盆里的材料搅动一下。烟始终出得很好,甚至比老家米糠烧出的烟颜色还白还纯净。我看着腌肉慢慢变色,看着炙烤出的猪油溅落火盆,看着烟雾被风扯得毫无形状,看着太阳从我头顶跑到山的那一边……当天边的那一抹红霞都慢慢变淡了的时候,我才彻底揭开了盖在肉上的重重屏障。


猪脚

色泽均匀而鲜亮的腊猪头腊猪脚腊肉,完美地呈现在了我的面前。它们,全都被熏成了今年流行的“和尚色”。若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还泛着闪闪的油光,让我不禁咽了好几口口水。我激动地拍下照片,发给父母妹妹看。在异乡的楼顶上,我终于炮制出了家乡的腊肉,甚至,品相上还有极大的提升。我们一家,过年时可以吃上腊肉了。

我知道腌制,尤其是熏制的食物中有大量亚硝酸盐;我也知道亚硝酸盐是癌的头号帮凶;但我还知道,我们的祖先就是吃着各种腌肉代代繁衍的,《齐民要术》中就记载有各种腌肉的制作方法呢!我更知道,盐和烟成就的滋味,于我们思念家乡怀想童年的味蕾而言,无可替代。过年吃腊肉,于我们来说,不仅是传统,更是仪式。没有腊肉,哪怕桌上是满汉全席,也不能叫过年。

都说现如今只有菜市场和超市里才有过年的氛围,但只要大舅拿着猪头肉敬天地的那一幕浮现在脑子里,我就能被浓浓的年味包围。远在他乡的我们一家没有了这样的仪式,烟花爆竹禁放令更是让大年三十晚上都处都静悄悄的。但我们家的餐桌上,父亲摆起了砧板,切起了猪头肉。

妹妹说,今年的腊肉真好吃,我都连吃了两大块。妹妹错了,并不是今年的腊肉真有多好吃,而是人总是要慢慢往回走的。小时候以为自己享有一个浩瀚的宇宙,长大后才知道,我们生活的,其实仅仅是一个小村庄。年轻时觉得,外面的世界有许许多多不曾吃过的美食,若能吃遍天下该是莫大的幸福。年岁渐长时才会发现,最好吃的,莫过于砧板上那块父亲刚刚一边吹着手一边剥下来的腊猪头肉。

再过两天就是元宵节了。大年三十吃猪头,正月十五吃猪脚。吃完猪脚,年就算过完了。年虽然过完了,但冰箱的冷冻室里,还有被切成大块的腊肉,它们,以及它们的烟熏味,将陪伴我等待下一个年的到来。

其实,被烟熏火燎的,不仅有腊肉,还有生活和人生。正因为这熏燎,我们的生活才有了别样的美,我们的人生才有了丰富的滋味。我想我们中国人不可或缺的年夜饭和饭桌上传统的吃食,也证明着这一点。

我们吃的,从来都是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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