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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流年·花殇(217)

grassfl  · 简书  ·  · 2018-10-14 05:28

周素娥则再次在内心深处感到,自己这辈子没有嫁错人。李瑞昭这样公开地维护自己,让她心里暖洋洋的。她很认同丈夫的话,公公婆婆一直以来都对丈夫是极不公平的。

周素娥竭力忍住心里一阵阵涌上来的欣喜,尽量不让自己喜形于色。

王桂枝暴怒了。她坐直了身子,唯一一只好的眼睛里射出愤怒的火焰。她抬起干瘦的手臂,伸出干枯的手指,冲李瑞昭气势十足地低低吼道:“你们给我滚出去!从今往后,不许再踏进这屋里一步!”

“妈?”李瑞昭惊讶不解地叫道。他想着自己只是对父亲说出了憋在心底的真心话,并不认为自己得罪了母亲。他不理解王桂枝为啥要发那么大的脾气?

“滚!”王桂枝扭过头,连眼神都不给李瑞昭一个,加重语气说:“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李瑞昭就不明白了,还想掰扯掰扯。周素娥拉着他的衣袖,用力把他拉出房门。

他们没有想到,这真的是他们最后一次踏入东屋。从此以后,因为种种原因,他们真的不曾再踏入东屋一步。

李瑞昭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是他最后一次和父亲对话,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父亲。当他深切体会到,什么是咫尺天涯的时候,当他痛悔不堪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

当李瑞昭和周素娥的身影在房门外消失不见时,李鸣岐颓然倒在了枕头上。他直愣愣地瞪着眼睛,呼哧带喘的,明显是出气多于进气。

“老头子!”王桂枝急忙扑过去,一手摸着李鸣岐的额头,一手轻抚着他的胸口。她轻声低语道:“不生气,不生气。咱不和那浑小子一般见识……”

不知是王桂枝安抚的动作,还是她的话语起了作用,李鸣岐的呼吸明显顺畅了许多。他扭头看着王桂枝,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桂枝,让你担心了。”

王桂枝忍不住潸然泪下。她任凭眼泪一滴滴滑落下来,在李鸣岐的枕边形成一朵朵难以形容的伤心印迹。

当天夜里,李鸣岐的病情骤然加重。随后,他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基本上每天多数时间都是昏睡状态中的。

当时的天气格外寒冷,李鸣岐的状况根本无法出门去医院。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医生们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没人会冒着危险上门给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反革命分子看病,李鸣岐竟然只能躺在炕上苦苦挣扎在生死线上。

李瑞昀向单位的造反派苦苦哀求,终于获得批准,得以每天去照顾病得不省人事的老父亲。他放下一切事情,和赵新芹一起,陪着王桂枝,衣不解带地日夜守在李鸣岐的身边。

李瑞晔和翟裕玲一有机会,就会顶风冒雪跋涉,穿过整个K市,来到李家院子,尽一份心和力。他们不能像李瑞昀那样,整天守在父亲病榻前,只好想方设法,倾其所有去寻觅一切对李鸣岐病情有帮助的医药和食品。

李瑞昭气呼呼地回到了远离K市的工作单位,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命悬一线了。他还在心里赌气地想着,以后就不理老头子,让他得瑟!

周素娥托人捎信给李瑞昭,小心翼翼地提到,大哥李瑞昀最近天天守在东屋,四弟李瑞晔三不五时地过来,每次一来都呆挺长时间的。她委婉地表示,自己不能也不敢擅自去东屋,不知道是不是该过去看看?

李瑞昭从妻子的信中敏锐地意识到,父亲的状况恐怕不大好了!他的心里顿时纠结起来:他既怨恨父亲对自己不重视,又担心八十多岁的父亲有个啥好歹,毕竟,亲生父子的血缘关系是难以割舍掉的。

李瑞昭实在放心不下父亲的身体,特意请了假,顶着最冷的白毛风,冒着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啃哧啃哧地赶回家中。

夜色浓重时,李瑞昭走进了一片萧瑟的李家院子。他抬头看到东屋的玻璃窗透出淡淡的灯光,冰凌雪花遮挡住屋内的情景,却也是一片宁静安详的感觉。他心里没来由的轻松了几分,暗自松了一口气。

李瑞昭仔细地拍打干净身上落下的雪花,顾不上回西屋自己家里看看,直接向东屋走去。他抬起手,正想推门,房门像有感应一样,自己打开了。

“三叔?”脸色蜡黄的赵新芹端着一盆水,正准备出门,差点撞上门前杵着的李瑞昭。她惊讶地打着招呼说:“你回来了?”

“大嫂。”李瑞昭一边对赵新芹微微点头,一边侧过身子,让她出门,自己则抬脚准备走进房门,嘴里轻描淡写地说:“我来看看爸—”

屋里的人听见了门口叔嫂俩的对话,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王桂枝的冷淡的声音几乎立刻响起来:“老三,你出去。”

李瑞昭莫名其妙地看向屋内,嘴里说:“妈,你说啥?”说着,还要继续往屋里走。

李瑞昀以与年龄不符的快捷动作走到房门口,直接堵在李瑞昭面前,轻声说:“三弟,大冷天赶路辛苦了,赶紧回你屋里去暖和暖和吧。”

“呃,不是,”李瑞昭不明白了,怎么大哥直接不让自己进门了?他莫名其妙地说:“大哥,你啥意思?我就是赶回来想看看咱爸—”

李瑞昀有点为难地回头看了一下,低声继续劝道:“三弟,你还是先回屋吧。”

“老大,啰啰嗦嗦的干啥呢?”王桂枝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显得极其冷冰冰的不近人情:“赶紧把门关上,看冷风吹着你爸。”

“哦,好的。”李瑞昀一边答应着母亲,一边无奈地看看门外的弟弟,当着李瑞昭的面,慢慢合上了门扇。

李瑞昭呆立在东屋门外,好一阵子才醒悟过来,自己这是被母亲明确地拒之门外了!他觉得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慢慢升起,一直蔓延到头顶,他的浑身上下都被冻透了。他觉得,自己这样挖心掏肺地冒着严寒赶回来,就是一个笑话!

李瑞昭忿忿地回到西屋,受到了周素娥惊喜地迎接。周素娥好一阵嘘寒问暖,让李瑞昭冰冷的身心慢慢缓和过来了。他垂头丧气地坐在炕头,止不住地长吁短叹。

“当家的,你这是咋滴了?”周素娥不明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冷天赶回来,咋就直叹气呢?”

李瑞昭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满脸关切的妻子,低声而清晰地问:“这些天,你去看过咱爸吗?他的情况咋样?”

周素娥不自然地瑟缩了一下,小声小气地解释说:“咱妈不是说过,不让我们再踏进那屋一步吗?我可不敢违背她老人家的意思。”

李瑞昭感到一阵头疼,一阵无力。他知道自己在赌气的时候,自己的媳妇何尝不是在生气?如今自己巴巴地跑回来,连父母的房门都进不去,这算个啥呀?

接下来的日子,李瑞昭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痛苦煎熬。

李鸣岐的病情严重到了所有守着他的人都明白,他在人世间的时日不多了。李瑞昀和李瑞晔再三商量,决定为了不留遗憾,不论如何,要通知一下在外地的姐姐和弟弟妹妹们。

他们试探着给李瑞暄、李瑞晶和李瑞晟发出了同样内容的电报:“父病危,见电速回。”然而,这几份电报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就连近在沈阳市的李瑞暄都毫无回应。

守在家门口的李瑞昭却不能走进东屋,去看一看病重的父亲。虽然没有人向他提起,他就是感觉得到,父亲的生命真的所剩无几了。

他几次试图去东屋看看父亲,都被母亲毫不留情地阻止在门外。他想不通,自己通情达理的母亲,为什么忽然这么不通人情了?他不知道,李鸣岐即使在昏迷中,听见他的声音都会有激烈的反应。王桂枝不得不硬起心肠,彻底隔绝他们父子之间的接触。

李瑞昀每天守在东屋里,足不出户。李瑞晔直接视三哥李瑞昭为无物,连眼角都不会瞥他一下,李瑞昭完全得不到关于父亲病情的信息。

李家第三代的孩子们,基本上都被一道最高指示给指引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农村,作为“知识青年”去上山下乡当新农民了。他们都在“战天斗地”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还不知道祖父在生死线上挣扎着。

这个寒冷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风雪也格外的厚重。风凄厉,雪乱飞,天地间混沌一片。

连日辛苦照料李鸣岐起居的李瑞昀,累得两眼通红,满脸胡须杂乱无章,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赵新芹的脸色蜡黄得让人不忍目睹,她累得连热水瓶都拎不动了。

王桂枝再三敦促大儿子夫妇俩到里屋去,让他们一起好好休息一下,不让他们像往常一样,留下一个人陪着守夜。她语气平淡却不失关切地说:“你们俩可不能累倒了。你们要帮着我照顾你们爸爸的,不能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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