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夫妇又吵架了。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大大小小的架谁也不知道吵了多少回。但是不管吵得如何凶，第二天一早准能和好。
这事要归功于老李。不管谁的对、谁的错，第二天首先开口说话的一定是老李。老李认为在家里与老婆争究个对错是最没意思的事。吃饭还有牙齿咬着舌头的时候，何况婚前还是两个素不相识的大活人。
两口子吵架是正常现象，二人每天见面互相打躬作揖、你好晚安的那样客气那才叫不正常。
可是今天的架吵的空前厉害，起因却很平常——李婶吃过晚饭发现洗菜池里有一堆没清理的土豆皮，说老李做饭窝囊，不利落。
老李说：我吃了饭一起收拾。
李婶说：削土豆直接把皮削到垃圾篓里不就成了！
老李说：削垃圾篓里我得蹲着、削菜池里我站着就成，一会刷碗一起收拾了不一样吗？
李婶说：能早利落的事干嘛非要往后放啊？那你不是光腚猴束腰带——多一道子吗！
老李说：多一道子就多一道子，我乐意，你又不干你瞎唠叨个啥？
老李内向，李婶的唠叨是通向老李肝脏里的导火线，不ー会儿就把老李的肝火引着了。两人互相顶嘴，话说愈狠。
李婶说：嫌我唠叨找她去呀，她不唠叨你咋不跟她过去，在这跟我耗啥！
这下触碰了老李的底线。老李像一头被红布遮住眼的老牛嘴里不断地向外喷气，急速而无目的地在屋子中间转圈。他转了两圈，站住，转过身又反方向转了两圏，然后摔门而去。
她是老李的前女友。她是老李心底的伤疤是李婶喉咙里的鲠，三十年来极少提起。
李婶想弄明白老李与他的前女友是如何分手的，他们谁先甩的谁？弄明白了这个问题就能看出老李的人品。
如果老李甩的前女友，说明老李喜新厌旧，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她甩的老李，说明老李更不是个好东西。好男人，谁舍得甩呢？
这个问题在他们刚结婚时李婶曾旁敲侧击的问过老李，老李一直缄口不言而且反应一次比一次的强烈。李婶看出她是老李不能触摸的底线，过去的就过去吧，几次以后李婶也就不再问了。
老李这人不解风情，在一起风风雨雨几十年，李婶没过过一次像样的情人节。看看抖音、朋友圈里的人，鲜花、礼物、小惊喜，李婶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任你怎样唠叨，老李就像一壶永远烧不开的水——不声不响。
说急了，大不了陪李婶看场电影，出去散散步，这是老李情人节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但是李婶并不喜欢看电影，在小黑屋一呆一两小时，她感到特压抑。婚前看电影，那是应付老李。
如果想让老李买束鲜花送她，这事比让老李当众穿三点式遛大街都难。老李有他的歪理，他说买鲜花是不仁不义，他做不出来。 他说鲜花开的好好的，一剪子夺去它的生命那是不仁；鲜花是为众人开的，不是只为哪一人开的，买来送给你就是不义。老李就不说心疼钱。
如果李婶指名想要某种礼物，比如衣服、化妆品之类，只要是实用的东西，老李会屁颠屁颠跟着李婶一起走南闯北，直到李婶满意为止。虽然老李像大多数的男人一样，最头疼的事莫过于陪着爱人一起慢慢逛商场。
时间证明，老李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虽然不懂浪漫，但知道疼她、爱她。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
但是李婶始终认为老李亏欠自己，老李是自己的第一任男友，也是唯一的一个。自己却是老李的第二任女友，李婶觉得不公平。
今天把老李的前女友翻出来，可见李婶已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老李的摔门而去直接导致了李婶的唠叨升级，李婶踏踏实实的原地叫骂了一阵子。
骂着骂着，李婶的音量渐渐降低。老李走了，孩子上大学去了，骂给谁听啊！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李婶觉得没着没落的。
李婶的骂是素骂。就是无关长辈、无关男女生理知识以及动作技巧方面的骂。李婶每次骂老李都骂的天马行空淋漓尽致，让持有大专文凭的老李都不得不佩服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李婶她那敏锐的观察力和洞察力。
李婶的骂老李平时当做一种享受，有时李婶的骂竟然还能激发老李的创作灵感。挺神奇！有一回老李就偷偷的用手机全程做了录音而后又转成了文字整理出一篇将近一万字的论文。
李婶日益提升的骂人技巧其实也该归功于老李。记得刚结婚那年的四月一日的晚上，李婶记得特别清楚。那天老李拖地不是左右拖而是前后拖李婶看了不顺眼因而骂了老李，顺带着捎上了老李的母亲。
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老李（当时还是小李）一把把小李婶按在沙发上对着她的屁股一顿胖揍，打的小李婶是花枝乱颤梨花带雨。
老李说：人人都是父母生的，父母养的，嘴上要留德。别的我都可以忍，就是不能容忍你骂父母长辈。你骂一次我打一次，直到把你打改为止。
老李下手真狠，李婶雪白的两瓣屁股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瘀痕，甭说别人，自己看着都心疼（别人也看不到），疼的小李婶一个星期都不敢坐沙发。
李婶骂老李是太阴真人，不但白白受了委屈，伤处又不好意思让娘家人看，只得干吃哑巴亏。这是李婶自从嫁给老李第一次挨打，三十多年来也是唯一的一次。
事后李婶并没有怨恨老李，反而心里挺踏实——老李是个男人！人就这么奇怪。从此以后，李婶再想骂老李的时候，一定提前在心里打好草稿，经过仔细的斟酌，做到胸有成竹以后再骂。因而李婶骂老李的功夫也是与日俱进。
但前提是不能涉及老李的前女友。她是老李心底的伤疤，一旦揭开，老李会钻心的疼。
土豆皮他爱削哪削哪，我问他干啥呢，反正早晚都是他收拾。为这点事吵架，值当的吗？李婶每次骂完老李冷静下来都要想到这句话。
干嘛要提她呀，明知老李忌畏。李婶大波大澜的心情渐渐平息，变成了浅浅的水纹，悔意便悄悄地浸进她的心里。
有时老李也挺可爱的，李婶想。虽然话不多，偶尔蹦出的两句俏皮话也能逗的李婶前仰后合的。李婶心里有了甜意。
以前老李在一线的时候，家务活说实话干的不多。李婶能理解，男主外女主内嘛。记得老李退居二线第一天，老李不由分说解开她的围裙束自己的腰上，说：你伺候了我二十年，我包你下半生。十多年来，老李几乎包揽了全部的家务。
以前无论唠叨的再多，骂的多很，老李从不出门，该干啥干啥，不像今天这样。老李的手机关机，李婶决定出去找找老李。
老李对酒精过敏，沾点酒胸口上就起一块一块的红斑。老李不会去朋友家串门，更不会独自逛商场！附近的广场也没有老李的影子 。李婶忽然想起堤上的那片杨树林，是老李最有可能去的地方。
一条温柔的小河，轻轻地穿过小城，蜿蜒流淌。像一位慈祥的母亲，一念清心，荣辱不惊。滋养着小城里的万千儿女，佑护着大地上的一草一木。
这条小河名字叫沱河，沿河两岸，是一颗颗碗口粗的垂柳，像一个个调皮的小姑娘，舒展着婀娜的腰肢。堤上，是成排的白杨，像列着队形的警花，飒爽英姿，傲然而立。
沱河岸边，柳杨荫下，承担着小城人的欢歌笑语，见证着小城人的爱恋真情。
驱车十里，李婶看见了那片杨树林 。那棵最粗的老杨树下，有红点在闪动。李婶一眼认出那是老李。
老李平时不怎么抽烟，遇上事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抽，李婶不喜欢老李口中的烟味。
有多少年没接过吻了？李婶摸摸自己的面颊，像火烧一样烫！呸呸，奔五的人了，还有小姑娘一样的想法。
李婶不得不想，这颗老杨树下，就是他们初吻的地方。那天，就像今天这样——明月如盘，灯点繁星。
当年的小李和小李婶已经交往了半年多，连小李婶的手都没敢牵过的小李走到这颗老杨树下的时候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吻了小李婶！
小李搂着小李婶一动不动，任由小李婶像个惊慌失措的小鹿一样在小李怀里乱蹦乱撞。小李婶感到有股火烫般的激情通过他的嘴唇传到她的全身。小李婶停住了，呆呆地看着小李，像个无骨的小花猫……
李婶走近了，老李依然一动不动。月光透过树梢倾泻了老李一身，老李像尊银人。李婶看见老李棱角分明的脸颊上分别吊着两颗白玉盘，皎洁无暇。
李婶移步向前，像当年一样定定地看着老李，吻上他的唇。李婶感觉有香烟味的吻和以前一样有温度。
文／丁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