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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青》——论女人失掉爱情后的转变

猫柳宿眠  · 豆瓣  ·  · 2017-02-13 13:30

(上)

咳,我不知道“一把青”是什么意思,白先勇大概是取自当年这首流行歌《山东一把青》。

东山哪,一把青。
西山哪,一把青。
郎有心来姊有心,
郎呀,咱俩儿好成亲哪——

《一把青》是《台北人》文集中的第二篇小说,说的是空军遗孀朱青的故事。当天我捧着质感很好的《台北人》在读,这篇文章能让我念念不忘,大概是读到这句话之后——

……朱青把我的心拿走了。真的,师娘,我在天上飞,我的心都在地上跟着她呢。……

我十分明白“心被拿走”的心情,因为那段时间,我的心也“被拿走了”,被带去了远方城市。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无论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心慌慌,整颗心仿佛悬在半空——他在做什么,他今天吃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他有在想我吗?——想尽办法也无法集中精神做手头的事。

磨人得很,即使去信息谈天也无法缓解。所以,被拿走了心的郭轸开着飞机跟着心去了。

……你不是知道他在追一个金陵女中的学生吗?我看他这个人谈恋爱谈昏了头!经常闯进人家学校里去,也不管人家在上课,就去引逗那个女学生出来。这还不算,他在练机的时候,竟然飞到金陵女中的上空,在那儿打转子,惹得那些女学生都从课堂里伸头出来看热闹。……

爱得这么痴,两人结婚了。

爱得这么痴,两人选择结婚


可是哪,空军是无脚的鸟——

……哪怕你眼睛朝天空望出血来,那天上的人未必知晓。他们就像那些铁鸟儿,忽而飞到东,忽而飞到西,你抓也抓不住。

郭轸与朱青婚后不久,国内战事爆发,郭轸跟随部队去了东北。

当然,故事总是这样发生,郭轸死了,朱青成了寡妇,哭得死去活来。

朱青歪倒在一张靠椅上,左右一边一个女人揪住她的膀子,把她紧紧按住,她的头上扎了一条白毛巾,毛巾上红殷殷的沁着巴掌大一块血迹。我一进去,里面的人便七嘴八舌告诉我:朱青刚才一得到消息,便抱了郭轸一套制服,往村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嚎哭,口口声声要去找郭轸。有人拦她,她便乱踢乱打,刚跑出村口,便一头撞在一根铁电线杆上,额头上碰了一个大洞,刚才抬回来,连声音都没有了。
我走到朱青跟前,从别人手里接过一碗姜汤,用铜羹匙撬开朱青的牙关,扎实的灌了她几口。她的一张脸像是划破了的鱼肚皮,一块白,一块红,血汗斑斑。她的眼睛睁得老大,目光却是散涣的。她没有哭泣,可是两片发青的嘴唇却一直开合着,喉头不断发出一阵阵尖细的声音,好像一只瞎耗子被人踩得发出吱吱的惨叫来一般。我把那碗姜汤灌完了,她才渐渐的收住目光,有了几分知觉。
朱青在床上病了许久。……

上集《一把青》的故事在这里结束,朱青随她的老子娘回了重庆。


(下)

爱得深切,一生尽毁。

倏忽很多年过去,国军撤退台湾,军队眷属的故事在台湾眷属区继续上演……

朱青重新回到我们视野,已经完全褪去当年青涩,是这样一个形象出现在我们眼前:

褪去青涩的朱青
她一只手拈住麦克风,一只手却一径满不在乎地挑弄她那一头蓬得像只大鸟窝似的头发。她翘起下巴颏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唱着:
东山哪,一把青。
西山哪,一把青。
郎有心来姊有心,
郎呀,咱俩儿好成亲哪——

活脱脱的一个成熟御姐形象。白先勇没有只言片语交代朱青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但有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能把本性彻底改变,这当中经历过的痛苦,外人很难体会。


当初相见,郭轸是这样一个英气勃勃的汉子。

郭轸全身都是美式凡立丁的空军制服,上身罩了一件翻领镶毛的皮夹克,腰身勒得紧峭
郭轸全身都是美式凡立丁的空军制服,上身罩了一件翻领镶毛的皮夹克,腰身勒得紧峭,裤带上却系着一个Ray-Ban太阳眼镜盒子。一顶崭新高耸的军帽帽檐正压在眉毛上,头发也蓄长了,渗黑油亮的发脚子紧贴在两鬓旁。

朱青是这样的羞涩清纯。

“眉眼间蕴着一脉令人见之忘俗的水秀,见了我一径半低着头,腼腼腆腆,很有一股教人疼怜的怯态”
原来朱青却是一个十八九岁颇为单瘦的黄花闺女,来做客还穿着一身半新旧直统的蓝布长衫,襟上掖了一块白绸子手绢儿。头发也没有烫,抿得整整齐齐地垂在耳后。脚上穿了一双带绊的黑皮鞋,一双白色的短统袜子倒是干干净净的。我打量了她一下,发觉她的身段还未出挑得周全,略略扁平,面皮还泛着青白。可是她的眉眼间却蕴着一脉令人见之忘俗的水秀,见了我一径半低着头,腼腼腆腆,很有一股教人疼怜的怯态。

台湾眷村里的朱青,专喜欢与年轻的空军小伙子打情骂俏。与她最好的,叫做小顾。小顾最后也发生意外死了。

不能说朱青是不痛苦的,但她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歇斯底里地哭喊。

小顾出事后,“师娘”(小说第一人称视角人)和告知消息的一品居老板娘赶去看朱青。

我们推开门,走上她客厅里,却看见原来朱青正坐在窗台上,穿了一身粉红色的绸睡衣,捞起了裤管跷起腿,在脚趾甲上涂蔻丹,一头的发卷子也没有卸下来。……

接着,朱青招呼她们打麻将,还亲自下厨整治佳肴。

朱青把锅里的糖醋蹄子倒了出来,又架上锅头炒了一味豆腐。

“师娘尝尝我的‘麻婆豆腐’,可够味了没有?”
我们吃过饭,朱青便摆下麻将桌子,把她待客用的那副苏州竹子牌拿了出来。我们一坐下来,头一盘,朱青便撂下一副大三元来。
“朱小姐,”一品香老板娘嚷道,“你的运气这么好,该去买‘爱国奖券’了!”
“你们且试着吧,”朱青笑道,“今天我的风头又要来了。”
八圈上头,变成了三归一的局面,朱青面前的筹码堆到鼻尖上去了。朱青不停地笑着,嘴里翻来滚去嚷着她常唱的那首《东山一把青》。隔不了一会儿,她便哼出两句:
嗳呀嗳嗳呀,
郎呀,采花儿要趁早哪——

心还是会痛,只是在爱情中成长了的我们,可以更平静地接受痛苦了。

2016-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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