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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世界不可胜数之不可理喻之事——论“健康”音乐

切角专栏  · 简书  ·  · 2018-06-27 10:48

翻看旧书有时候会有从前读时不注意的新发现。譬如,《容斋随笔》三笔卷十六中记载的蔡京,在其死后四十二年迁葬,“皮肉消化已尽,独心胸上隐起一“卍”字,高二分许,如镌刻所就。”按照洪迈的说法,“以大奸误国之人”,依常识,是不应该出现象征着佛祖,才能配享的吉祥符号的,而现在竟然有“此祥”,实在是“不可晓也”。其实,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大千世界不可胜数,不限于蔡京胸前的一个“卍”字。岳飞抗金,抗到后来竟然被自家人砍掉脑袋。明朝的于谦,竭力维持大明朝的江山,到英宗“夺门之变”重新上台,首先拉他出来祭旗。更不用提袁崇焕一类的被活剐的替死鬼了。

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人是万物之中的极小一部分,当然要被“不仁”的天地给束缚,逃不脱它的控制。15岁的安妮人畜无害,躲在废弃的阿姆斯特丹一家废旧工厂的密室,不见天日的悄悄书写那个惨烈年代的所见所闻,饶是如此,也逃不过告密者的举报,最后遇难于纳粹的屠刀之下。而居住在法兰克福的一个96岁的前纳粹党卫军护卫,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1943年的时候,时年23岁的他参与了“丰收节行动”,在那次大屠杀中,一共有17000名犹太人在自己挖掘的坟墓中被枪杀。据说现在法兰克福法院要起诉他,代表“正义之剑最终会降在造孽者的头上”,但是,他已经96岁了,不用这把“正义之剑”,他也要追随那些曾经被他杀掉的犹太人而去,这有什么意义?!

如果说上面是历史发展过程中的特例,或者属于“宏大”政治的一部分,那么即使在一些小的地方,譬如音乐吧,有时候也让人产生不可理喻的迷茫。80年代初期的中国,封闭已久的国门,缓缓打开,邓丽君的声音从海峡的另一边传来,听惯了热血澎湃、主题突出的红色歌曲,突然一听邓丽君那软绵绵的调子,不由得让人沉湎其中。学习她音乐的歌手,开始或明或暗地展示自己的成果,据说,李谷一的《乡恋》虽然极受听众喜欢,但是,依旧受到了很多政治的压力,认为这是“靡靡之音”,斥其为“小邓丽君”。甚至连某相声演员都曾经在相声里对一系列流行的唱法给予讽刺,他为“端正”人们对于流行歌曲的“误区”,专门用清亮的嗓音,唱起民歌,演示了一段流行音乐里才有的“气声唱法”。但是,听众对“反对靡靡之音”的说法依旧不买账,而且越来越对这样的唱法趋之若骛,学唱流行音乐的歌手越来越多,这样一来,一些“有识之士”开始焦虑,为百姓精神健康担心,他们“批判地听”完所有的“黄色音乐”后,专门在一九八二年出版了一本书,名叫《怎样鉴别黄色歌曲》。

《怎样鉴别黄色歌曲》

这本书很有意思,他们认为,流行歌曲中赞美爱情的部分,充满了“黄色”思想,“问题不在于赞美爱情,而在于如何表现爱情”。一些“爱情主题的黄色歌曲,其主要内容是描绘女性的美色”,“着重描绘女性的美色吸引异性的力量,并以此作为产生爱情的原因”,“在这里,人类复杂的社会生活中两性之间产生爱情的种种因素都消失了,在起作用的实际上就只不过是一种动物性”,“这种描写,并不是对女性美的赞扬,也不是表现什么真正的爱情,而是反映了那些玩弄女性的顾客们心理和他们的需要”!

如果“有识之士”不“挖掘”得如此“深厚”,听惯了赞美女性美貌的歌曲的听众,怎么能够想到一首普通流行歌曲里,竟然隐含着如此“深刻”的猥琐心理!《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显然是动物性的表现。不过,细思,人既然是动物,必定有动物性的一面,喜好美貌实在是几十万年基因进化的本能,如果靠着外力改变,显然有点艰难,退一步讲,即使彻底逃出“动物性”的一面,变成一个“完人”,专门去寻找面如东施那样的“专注爱情”,在他或她的心里,一样也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审美,这可该如何清除残留着格调低下的卑劣心理?

中国自古有“美酒误国” “美女误国”的说法,几十年前还有“流行音乐”也在“误国”。这在中国也算奇观。既然“那些娇腻缠绵,轻狂迷惘,内容、情调不健康,以至于低级庸俗的歌曲”“误国误民”,就必须要在源头上进行鉴定。怎么鉴定呢?“有识之士”给出了方案。首先要“观其名、视其词”,其次,还要“听其声、辩其实”。这其中不仅要“看它的歌名、歌词,还要结合曲调、伴奏和演唱,看它到底刻画了怎样的形象、表达了什么样的感情。”所谓“娇声嗲气、荡化处理”。“荡化处理”,这四个字用得极为高明,能够从一首歌中听出“荡气”,也从一个侧面看出几十年前的“有识之士”的卓尔不群的见识。而且最有意思的是,其中被称之为有“荡气”的歌曲,竟然是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

“有识之士”之所以如此诚恳地鉴定分析,对于年轻人苦口婆心的教育,最终的目的是要:“抵御这一文化潮流的进攻”,坚守我们社会主义的文化阵地,以免对我们伟大的事业带来更大的危害。几十年后,当嘻哈音乐成为年轻人的所爱,各种类型的音乐,在电视上大行其道之时,再回头听听邓丽君,反倒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里面包含着,时光流逝之后的哀叹、曾经青春的回味,还有一种一个时代特有的流连。但是,不管怎么“挖掘”,恰恰没有“有识之士”曾经发现的那种“荡气”和“黄色”,而担心被“毒害健康”的“黄色音乐”、“伤害”的曾经的年轻人,现在老去的中年人,则一个个生龙活虎,到处在广场上用红歌与舞蹈来证明自己大有可为的前途。至于当时“有识之士”最担心的结果:一个充满朝气的社会主义共和国让“黄色歌曲”给“腐蚀殆尽”,则不仅没有出现,反倒“伟大的事业”更加坚如磐石,而且还正准备迎接新一轮的复兴。

鲁迅说中国文人墨客历来是感性又“太锐敏”,“向来就很娇气,什么也给他说不得,见不得,听不得,想不得”,“然而他们还是一看见堂客的手帕或者姨太太的荒冢就要作诗”,显出极不合拍的“节奏”,这可能是常听“雅乐”的通病,譬如最先弑父杀兄、血腥篡夺权位的往往是“高端人士”。不过,有时候还是替他们暗想,如此忧国忧民之下,为自己健康计,还是少为庙堂社稷忧虑重重了,遥想当年,“有识之士”们,可曾因此添了几缕白发?念念不忘的教化,一度是否教他们彻夜无眠?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想想当年,他们可真是符合“正人君子”标准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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