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琪官Kafka
Suffering is one long moment. ---Oscar Wil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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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烟散尽(一)

琪官Kafka  · 简书  ·  · 2018-02-27 16:32


        我们顾家每家门头上都分到了几件旧式旗袍,是爷爷的三姐——也就是我的三姑奶奶留下来的。三姑奶奶在我们顾家简直就是一个传奇般的人物,我只看过一张她年轻时的黑白相片,虽然曾被打折了一条腿,但因为照片是坐在太师椅上拍的,旗袍下摆又长,不大看得出来。当年的她绾着头发,穿着旧式旗袍,一张煞白的鹅蛋脸,还画着堪比日本女人的樱桃小嘴,只不过这两瓣原本鲜红的珠唇在黑白照片上倒成了水墨画上下笔重了的两抹竹叶片。照片上的她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直直的从单薄的照片上看过来。眼神里有说不出的东西在,有点像漆黑的夜晚里摇曳在远处两团不明的火光,看了让人心里毛毛的,也许是已经过世的缘故。

        她是故事我还是后来从爷爷生前手写的那本回忆录上知道的。爷爷被查出得了肺癌后,就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拿了本以前在“大集体生产时期”没派的上用场的会议记录本,以及他使了一辈子的英雄牌钢笔,用朴实无华的笔触记录下了自己平凡又不无凄凉的一生。其中有单独劈出来的一章就是集中讲述他的三姐顾翠烟的一生。虽然只是平铺直叙,删繁就简地记录了三姑奶奶一生大记事,我读后还是不禁愕然,又凭借一点想象,这才将三姑奶奶的一生尽量属实地复原出来。

        三姑奶奶去世时我还不太记事,被母亲一直抱在怀里的我脑子里只模糊地残留着一片烛火摇曳,锣鼓喧天的热闹景象。后来顾家女人们逢年过节聚到一起吃茶聊天,提起三姑奶奶总是压低了嗓子,揪着眉头,嘴里嘟囔着:“三姑奶奶那样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是哎,三姑奶奶生前是个热闹人,往年这时节总要请客吃饭的。”

“是咥是咥,老了以后双腿彻底动不了了,躺在床上还是不停地招呼权表叔: ‘舅嗲嗲那儿打电话了没,就按往年老规矩,初四都到我们家来吃酒。’ ”

“那权表叔整天小金丝眼镜一戴,细细长长的小脸,你别说长得还真像是日本人哦。”

“哟,什么叫长得像,本来就是个小日本。”

“嘘,快别说了,叫权表嫂听见了又得骂人了。”捂着嘴巴吃吃的笑着。

“哎,对了,你家分到的那几件旗袍拿出来穿过没?”

谈话中的女人捂着嘴一笑:“都是旧样式了,现下哪还时兴穿旗袍了。你再看看我这水桶腰身,哪还塞得进去?还是三姑奶奶穿着得体,三姑奶奶老了照样还是穿旗袍,到咽气那会儿也还穿着呢。”

“是哎,死后整理遗物,光旗袍就满满三大箱子,虽说各家都拣样式好,成色新的分到了几件,但还是就只有三姑奶奶穿得出那韵味。我们穿了就像揣多了馅的水饺似的,不衬样儿。”

“我近几年也是,生完莎莎后愈发胖了。那几件旗袍成色倒还是崭新的,料子摸着也舒服,我准备拿去改成夏天单裙子穿。”

“嗳,改的时候喊上我一起,放在家里实在是浪费,那么好的料子。”

“是咥是咥,那么好的旗袍,只是已经过了穿旗袍的时代咯……”

        我曾在夏天母亲“曝服”时见过我家分到的那两件旗袍,一件孔雀绿的,一件湖青色的,远远地挂在晾衣绳上,在阳光下泛着高冷的寒光,在一大片花花绿绿的大衣、毛衫、夹克的簇拥下,倒有点芳华绝世、与世无争的意思。孔雀绿的那件是琵琶盘扣,斜襟裁剪,七分折袖,碧绿的绸缎上绣着墨色荷花,荷瓣尾上几抹胭脂红。湖青色的那件是菊花盘扣,滚金镶边的半袖款,半弧形的对襟圆领,盘扣一路斜开到腰身处,印着岁寒三友。两件旗袍被夏日午后的热浪轻抚着,袖口交叉在一起,没有丰乳肥臀的衬托,略显得单薄凄凉,像两个来自末世的大小姐,牵着手站在车水马龙的现代城市街口,呆呆的不知身处何地。仰头向着阳光的方向看得久了,我的视线渐渐迷糊了起来,所以当那件孔雀绿的旗袍被风吹落下来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当年年轻时的三姑奶奶又穿上了那件孔雀绿的旗袍,摆动着腰肢,朱唇微启,笑眼盈盈,在逆光中姗姗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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