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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年华迷了路

孙小圣666  · 简书  ·  · 2018-08-28 14:02

01  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容祖儿《小小》

那天是2018年5月20日,我找樊昊已经找了整整八年。

那天,也是我和上一任男朋友分手的日子,分手的原因,是因为他想升级一下当时的身份,由未婚夫升级到丈夫。

我拒绝了他,他把那一大捧玫瑰花撕了个稀碎,我就站在对面呆呆的看着,大脑一片空白。 

找到樊昊以前,我不会结婚。

我看着他把那些鲜艳的玫瑰踩在脚底下狠狠的撵着,他大概希望如果我也能像花一样,可以任他踩上几脚解恨就好了。

九十九朵玫瑰,花艺师傅一定费了心思才打理好吧,我终究辜负了花艺师傅,辜负了这些鲜花,辜负了520那个荷尔蒙奔涌的日子,也辜负了他。

樊昊消失以后,我谈过三个男朋友,最后都不了了之,分手的原因大抵相似,都是因为我不肯放弃找樊昊。

“司南!你tm脑子有病!樊昊是死是活,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现在是我女朋友,能不能脑子里别都他妈是樊昊行吗?”

他们离开前的指控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而我的回答也是大同小异。

“我没有脑子里都是樊昊,我只是想找到他而已。”

这话是秉着天地良心的真话,我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全身心投入的,我曾经爱过他们每一个人,直到他们一一离开。

至于樊昊,我只是想找到他而已,没有其他的想法,我也从没想过要和樊昊复合,樊昊可以死,但绝不能是因为我!

我的第三任男朋友,不,算上樊昊,应该算是第四任,愤怒的离开了。他收走了本来想戴在我手指上的钻戒,只留下满地残碎的玫瑰花。

被踩烂的花瓣渗出了汁水,把浅色的地板染上了几块殷红。看看,糟蹋了好东西,也必会遭一些报应的。

就像八年前我糟蹋了樊昊的心,他的心大概也如这些花瓣一样残破淌血了,才在我的青春年华里染上了抹不去的痕迹。


我最好的朋友大宝总是会在我阶段性单身之后出现,她总是拎着一提啤酒,直接住进我的公寓。

然后,开启一段寄居蟹般的人生。

“你看吧,兰蔻迪奥皆浮云,唯有大宝长相守,只有我对你的感情才是坚不可摧的!”大宝边说边一身骄傲的拍着胸脯,她的胸很平,所以能拍的砰砰响。

“是,大宝天天见嘛。”这个梗是大学时代创下的,她本来有个很雅致的名字,只是因为我不想这段友情因为毕业而发生改变,所以才叫她大宝,期盼以后可以常常相见。

大宝检阅了我冰箱里的存货,大约很满意。

“司南,你发现没有,这次失恋,你不怎么难过。”

“谁说不难过,难过也没用啊。”我辩解着,辩解是一定要辩解的,要是连失恋都无关痛痒,那更做实了我还惦记着樊昊了。

“你看啊,跟那个程序员掰了的时候,你难过了三个月;到了跟那个设计师的时候,你难过了一个月;现在和投行小哥哥分手,你看起来特别淡定,淡定的不正常,知道吗?”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大宝煞有介事的样子看起来挺搞笑,但我不敢笑出来,不敢给她的论断增加佐证,“意味着你的心灵有了其他的寄托,你可能慢慢的发现了,你最爱的还是樊昊!”

“我不爱樊昊了,八年前就不爱了。”我用了最郑重的口吻,好像小时候加入少先队宣誓一般的郑重。

“那你就别找他了!大姐,八年了,你都三十岁了,还有几年青春好耽误?”大宝苦口婆心的说:“你和樊昊那点事我知道的最清楚不过,当年也不能算是你的错,再说你都为了他耗了八年,真的够了!”


自从樊昊人间蒸发之后,我就开始到处找他。

所谓的人间蒸发,就是QQ头像再也没有亮起,邮箱再也没有痕迹,电话变成了空号,我们俩社交圈子交集里的每一个人,都再也没有见过他。

最初对他的消失,我是不以为意的,直到三三两两总是有人说樊昊已经死了,他的QQ空间上莫名出现了很多祭奠安息的留言,我忽然慌了神。

我忽然意识到,我可能永远失去了樊昊,这个世界要是没有了樊昊,还算是个完整的世界吗?

我去了所有我能想到他可能去的地方,问了每一个我能想到的人,依然找不到任何关于樊昊的蛛丝马迹。

“樊昊啊,有人说他没了,我不信,可是又联系不上。”

他们都这样说,然后用狐疑不决的眼光看着我,想必是在纳闷,你不是樊昊女朋友么,不是信誓旦旦的说毕业就结婚么,现在怎么连樊昊的影子都抓不到了?

人人都有颗八卦的心,他们也许会暗自揣测,他俩到底是谁甩了谁呢?抑或是,樊昊不想娶她,跑路了?

最后,我绝望的回了老家,走访了老家几乎所有的墓地,我很怕看到哪块墓碑上赫然写着“樊昊之墓”,怕到做噩梦会惊醒,整个人都是神经衰弱的状态。

大宝说,怕就不要去看了呀!

可是她不能理解,对一个人最大的折磨,就是一辈子的悬而未决,另一只靴子永远落不下来,你永远要睁着眼睛枕戈待旦。

我没有找到“樊昊之墓”,说不上是该喜还是该忧。我做足了心理建设,我甚至给樊昊想了一句墓志铭:在最珍贵的年华,终结最荒唐的错误。

这样的语句,很像樊昊的口吻。

如果真是这样,想必这块墓地也会成为我的葬身之地了,我无法背负着那么沉重的枷锁生活下去。

找不到活人,也找不到坟墓,我变成了没头的苍蝇,实在想不出一个出路。

后来,用大宝的话说,我丧心病狂了。我经常在网页搜索栏里输入樊昊的名字,然后期待着茫茫网海里,会有樊昊的蛛丝马迹。

十几年前,我就像现在这样,经常在演算纸上无意识的写很多樊昊的名字,然后怀抱着星星点点的愿望,希望有一天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在他对面,喊一次他的名字。

那时的我,觉得樊昊的名字真好,写出来好看,读出来好听。

02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陈奕迅《好久不见》

打开樊昊的QQ空间,是我打开电脑必做的第一项功课。几年如一日的坚持,可那个QQ空间也几年如一日的让我失望。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樊昊的空间留言板上,多了一条留言,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个亲亲的表情。

我浑身的血液好像沸腾了,有一种死去的细胞突然复活的感觉,我知道,我生命中关于樊昊的部分,被一键激活了。

我变成了一个敏锐的信息分析仪,大脑神经每一个突触都舒展开来,为侦破这个折磨了我八年之久的悬案服务。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玩QQ空间了,这个人这么大费周章的找到留言板,还留下那样一个暧昧的表情,一定是一个很在乎樊昊的人!

我几乎断定了,这则突然闯入的留言出自一个爱慕樊昊的姑娘之手,而那个姑娘的地域信息显示的是,青海,玉树。

大宝耐着性子听完我的判断,我不知道自己当时在万分激动的情况下,有没有保证叙述的逻辑,幸好,大宝听懂了。

“怪事,有小姑娘粘着樊昊,你还这么高兴,当真不爱了呀。”大宝兀自嘟囔着。

“我要去玉树!”我一分钟也不想等,我要见樊昊,越快越好。

“你先不要冲动,可是就算小姑娘在玉树,也不代表樊昊就在玉树啊,现在网恋的概率简直比现实世界还要大的。要不然,你先试着加那个小姑娘好友,跟她确定一下不是更好么。”

“万一打草惊蛇了,樊昊又躲了怎么办?”

大宝瞪着圆圆的眼睛,惊诧的看着我,她一直以为我是一腔深情难维系,才发了疯要找樊昊,可是我现在的样子,活脱脱是谍战片里放长线钓大鱼、终于等到要收网的特工。

或者,像个等猎物等红了眼的猎人。

“青海很远的,不是闹着玩的。”大宝小幅度的摇了摇头,那意思是告诉我,切不可轻举妄动。

“我要去青海!”我依然坚持。

我俩对峙了十来分钟,最终大宝败下阵来,”好吧,我陪你一起去。”

大宝是唯一在我身边亲近了八年的人,她知道我是如何苦苦寻找樊昊的,她当然也知道,这种”收网“的时刻,怎么能拦得住蓄势待发的我?


我和大宝原计划到西宁转机,然后坐飞机到玉树。可是到了西宁,大宝负责的项目临时有变,她万般不放心的嘱咐了一箩筐的话,最终还是又返回了北京。

我一个人乘上了飞去玉树的飞机,在飞机上的几个小时,我一直在回想,八年前我为什么那么坚持的要和樊昊分手。

我们之间的感情本应当是坚不可摧的呀,毕竟樊昊曾经因为我放弃了他从小到大的理想,我难道不应该用全部的生命和感情来报答他吗?

樊昊高三那年,是满怀壮志的要去报名做飞行员的,他说驾驶战斗机在天上翻转、飞行,简直酷毙了!

我们那个年纪,常常会说酷毙了,我还记得樊昊当时信心满满的样子,稚嫩的脸,简单的像句号一样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着,连睫毛都在替他激动。

如果当时樊昊真的被空军招走做飞行员了,那该多好,现在我不用再发愁找不到他在哪里,至少知道他在某一架战斗机里,在头顶的白云间。

樊昊招飞没有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

那个周末,为了庆祝樊昊通过了所有的考核,他终于要实现梦想,一飞冲天了。梦想,对于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说,是多么重要啊。

黄昏,回家的路上,有一段长长的下坡的路,樊昊推着自行车,我在他侧后方慢慢的走着,

夕阳照在路边的龙爪槐上,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两侧的冬青好像缺人打理似的,时而有些调皮的黄色小野花冒出来。看着,很像一排挺拔的士兵,憨实的保卫着心爱的姑娘。

樊昊很快就要穿上军装了,我的心里无端的升起暧昧的情愫,那样白净可亲的樊昊,要是穿上军装,不一定有多帅呢。

也许是缠绵的夕阳作祟,也许是少女的悸动作祟,我提出了一个十分不理智的想法。

我跟樊昊说,什么时候我也能坐坐你开的飞机,体验一下速度与激情?

我始终记得当时樊昊回答我的每一个字,我把这种超强的记忆力归功于莫大的后悔。

他咧开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上车!我现在就带你感受速度与激情!”

我轻轻一跳,就坐上了自行车后座,樊昊跨在鞍座上,兴奋的喊了一句,“小南!准备起飞!”

我雀跃的尖叫起来,紧紧的搂住他的腰,我看不到他的双腿是怎样在下坡的路上迅猛加速的,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告诉我,我们就是在飞,真的在飞,即使身体还在陆地上,可年少轻狂的心早就飞到了空中。

樊昊喊着我的名字,“小南!小南!”

清澈的嗓音,高亢的语调,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少年得志独有的喜悦,那两声小南,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自此之后,樊昊叫过我无数次小南,柔情的、气愤的、平和的、训斥的……都远远没有那两声好听。

那一刻,听着他叫我小南,十七八岁的我,觉得即使让我陪着樊昊去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没有死,但是,樊昊的梦想死了。

乐极生悲,我们的自行车没有安全着陆,樊昊的左臂上摔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奇怪的是,我什么事都没有,丝毫没有负伤。

要是我也受一点伤就好了,我就不用像个得了什么好处的旁观者一样,干看着樊昊的悲剧。

我是真的想代替樊昊,在自己的手臂上豁个口子的,可是生老病死,哪一个又能容得代替?

樊昊的大口子肯定会留疤,所以做不成飞行员了。

那之后,樊昊整个人就颓了下来,好像魂魄被人抽走了一样。那个年纪的我们,梦想就是全部灵魂,阻拦我们追梦的都是仇敌,而梦碎了,也就成了行尸走肉。

那时的我们,目光是短浅的,不知道人生有多长,不知道一辈子有多少种可能。

樊昊身高只有172公分,在男生里不算高大,出事之后又瘦了很多,苍白的躲在宽大的校服里,就像被装在麻袋里一样。

樊昊变得特别依赖我,他常常说,小南,我只有你了。

这种依赖严重到什么程度呢?他没有参加当年的高考,而是复读了一年,和我一同参加了高考,报志愿报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

我始终对当初那个错误的提议悔恨万分,我也常常说,樊昊,你放心,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

可惜,那时的我,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更不知道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的自己,是否愿意为十八岁的自己犯的错买单。

03、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周杰伦《烟花易冷》

飞机着陆,我是最后一个走下飞机的乘客,把自己从十几年前的回忆里拉回来,着实不太容易。

我本想好好看看这座城市,看看樊昊或许生活着的地方,可高原反应很快袭击了我。最绝望的是,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准备用来续命的药物都在大宝的行李箱里。

我只好苦笑着,撑着头昏脑胀的身体走出达到口,如果能打上一辆出租车,立刻去医院,我就得救了。

大宝留下了一箩筐的叮咛嘱咐,唯独最有用的却带回了北京。

一面拖着行李箱,一面想着,当时樊昊刚到这里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么强烈的高原反应。

想着想着,就觉得我行李箱怎么没了?回头看看,的确还在,好像是我的手没知觉了,再后来,好像连眼皮都没知觉了……

如所有的偶像剧一样,复活以后的我,甫一睁眼,就看见了一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的形象对于男主角来说不是很达标,但鉴于我也不是个姿色合格的女主角,所以,就权当是个偶像剧桥段吧。

桥段里那些婆婆妈妈的话,我懒得赘述了,这里只转述他说的其中一句话,因为这句话对下文的发展至关重要。

他说:“你好,我叫东方敏,你可以叫我东方。”

“你好,我叫司南。”我也礼貌的介绍了自己。

东方敏略微点头听着我的自我介绍,一只手在上衣口袋里掏着什么,很快,他伸出手递了过来,“你的身份证,刚才办理入院,时间紧急,我从你包里找的。”

我接过身份证,扫了一眼上面的姓名、照片,顿觉自己刚才的自我介绍傻透了。

“东方先生,谢谢你的救助。”

“出门在外,应该互相照顾。不过你到高原地区,身上一点应急药物和设备都没有,确实太危险了。出门之前,没有看好旅游攻略吗?”东方敏肤色微黑,一副典型酷爱户外活动的样子,看上去令人觉得莫名的亲切。

“我不是来旅游的,我来找人。你知道怎么从一座城市里找到一个人吗?”

能说出这些话,完全是因为我每一分钟都在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找樊昊,我恨不得抓住面前的任何人,去请教以上那个问题。

东方敏陷入了沉默,但不知为什么,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瞬的闪光。

“我是不是冒昧了?”我说。

“没有。”东方敏抱着双臂坐了下来,“说说你要找的人都什么特征。”

特征?我已经不知道现在的樊昊有什么特征了,我记忆中的樊昊,只能追溯到八年前,确切的说,是十七八岁占据了我全部青春期的少年。

我知道的,只是他叫樊昊,可人都是可以改掉名字的,他2010年消失,但并不确定他是哪年来的玉树。唯一可以依赖的线索,只有QQ空间的那则留言。

那时的我,不知道东方敏是何方神圣,只不过像溺水的人抓稻草一样胡乱求助,没想到的是,东方敏恰恰是是块靠得住的浮木。

仅凭那则留言,他就给了我一个大概的定位,他很淡定的说,我是个业余电脑高手,这样的事情,小意思。

出了医院,我上了东方敏的吉普车,我选择信赖东方敏,因为我相信他是个好人,但我不知道,东方敏为什么选择帮助我。

几经周折,我终于见到了那个女孩,一个叫央金的藏族姑娘。

央金个子不高,衣着也很朴素,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梨涡,看到她,我莫名的想起了一种植物,向日葵。

她对我的到来倒不是特别意外,还做出一副熟络的样子。

司南吧,你终于来了。

这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感觉自己成了被窥伺已久的猎物,但是就在不久以前,在我高原反应晕倒以前,他们才是我收网的猎物才对。

我瞥了一眼身边的东方敏,他自然的摸起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了一只烟,又叼着烟卷踱着步子走到窗边,大概是想留些空间让我们说话。

他这样熟门熟路的行径也让我不满,我忽然觉得他们或许都是一伙的,我才是孤立无援的,是个上钩的猎物。

事实证明,我太戏精上身了。

也许人就是这样,幻想做成一件事情太久,会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崩溃。八年来,我太想找到樊昊,现在离樊昊只有一步之遥了,却生出了这许多奇奇怪怪得想法。

我内心有股声音开始呐喊,要不算了吧,见面了说什么呢,你看他现在生活的好像很好,你已经是过去式了,何必再像个小丑一样闯入呢?

“我们想知道樊昊在哪里?不知道是不是方便跟他见一面。”

这句话是东方敏说的,不知何时,他掐灭了烟头,就站在桌边俯视着我们。东方敏人高马大的,挡住了窗外的光线,我觉得更压抑了。

央金粲然一笑,是真的粲然一笑,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只有央金那一笑,能配得上粲然一笑这个成语。

“当然了,我巴不得司南姐姐能早点来。”

听一听,司南姐姐,听着就带着一股对过去式的嘲讽。

“他,挺好的吧。”话一出口,发现自己嗓音暗哑,于是又干咳了一声,我开始怨恨大宝的老板,为什么偏在这个节骨眼把她叫回北京。

“他在孤儿院做老师,算是挺好的吧。只不过,一直单身。我追求他很久了,可是他一直说,他还欠司南一句告别。”

央金那么勇敢的说出自己对心上人的倾慕,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舒了一口气。没错,我就是过去式,樊昊和我一样,都需要给过去一个了结。了结了过去,才能开启未来。

04、我能给你个拥抱,像朋友一样可以吗?——薛之谦《绅士》

我在玉树孤儿院门口见到了樊昊,八年,樊昊并没有怎么改变。只是,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神圣了,或许是被随处可见的五色经幡涤荡了灵魂,过滤出了人性的那点杂质。

没有抱头痛哭,没有喜极而泣,也没有互相埋怨,之前我臆想过的局面统统没有发生。

见面前,我是紧张的,紧张到手心出汗,紧张到一直想找洗手间。

见面后,我和樊昊只是相视一笑而已,笑过以后,忽然就周身放松了,那种释然是突然参透了、顿悟了的释然,是听到了另一只靴子落地的释然。

“小南,还是你先来了,你一直比我勇敢。”樊昊说。

按照原先设定的剧本,我是不会容忍这样鬼扯的台词的,如果樊昊还活着,他应当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不告而别凭空消失的解释。

这八年,我每每背负着害死樊昊的压力,而我做了什么?我当年只不过是想和樊昊分手而已。

毕业那年,樊昊想回老家做教师,中文系毕业,做一个语文老师,也算学以致用。失去了梦想的樊昊,一心想过安稳的日子,他给的我理由里,甚至包括教师有寒暑假,方便照顾家庭。

而那时的我,却发现了自己的梦想。我要留在北京做编剧,我喜欢北京,喜欢这座城市里包裹着的无尽可能。

渐渐的我发现,我并没有那么爱樊昊。我开始觉得疲惫,疲于应对那个把我当成唯一情感寄托的樊昊。

相守慢慢变成负累,十八岁的我,愿意把我整个生命都献给樊昊,聊以慰藉那个梦碎的少年心。但是二十二岁的我,却像个想冲出牢笼的鸟一样,想谋一个自己想要的人生。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真的觉得樊昊是我的牢笼。

当樊昊终于发现我心匪石不可转的时候,他应该是绝望的,我是他唯一的支点,当这个支点准备逃避职责擅自离开的时候,樊昊坍塌了。

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南,你长大了。

然后就消失了,八年,除了隐约的死讯,没有任何踪迹。

小南的长大是一种背叛,一种过河拆桥的可耻行径,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可耻,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过了什么河。


今生,我和樊昊最后一次见面,大概就是玉树市里的那家小酒馆了。

樊昊的酒量没有任何进步,两杯酒下肚,眼神就迷离起来。

“小南,知道我为什么会来玉树吗?”

“因为2010年,正赶上玉树地震,我要来看看,那些比我惨的人,那些连生存都难保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加入了抗震救灾志愿组织,也帮助了一些人,忘记了很多事,可是在这里,始终有个地方,像玻璃一样,不能碰,一碰就碎了,碎了会扎心。”他伸出食指,重重的杵了杵胸口。

这样的话很樊昊,用现在的话说,他是个戏很足的人,文人的感觉总是细腻敏感的,这样的人应该被同情,因为他们背负的沉重多于常人。

凑巧,我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在十八岁的年纪,深深的被同样气质的樊昊所吸引。

当年,我喜欢趴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往楼下看,楼下是高三的教室, 常常会看到樊昊走出教室,只要看一眼那个清瘦的身影,我的欢愉,就像从书包里意外翻出一块巧克力一样。

后来,我报名了学校的广播站,终于有了机会正式接近樊昊。那时我们常常一起给同学们播报什么,播报的内容早就忘了,可樊昊浑身压抑不住的灵秀之气,我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用一只眼睛盯着稿子,另一只眼睛的余光偷偷的看着樊昊,他专注的朗读着稿子,抑扬顿挫的音节从那副俊秀的口唇中流淌出来,比贝多芬的钢琴曲还要沁人心脾。

“小南,我一直很抱歉,我不应该不辞而别,没想到,你也这样不能释怀,一直一个人。”

现在的樊昊,被高原的气候磨出了一丝粗粝,不再是那个湖水般清澈的少年了,可我知道,他心里的细腻没有变。

“为什么要说你死了?我连老家的墓地都找了。”这是我最大的幽怨,如果早知道樊昊还安好的活着,我恐怕小孩都会打酱油了。

樊昊错愕了一瞬,告诉我那是个误会。至于这个误会的前因后果,我不想跟大家讲了。无非就是青年男女之间分分合合,都想用来惩罚对方的一点套路。只不过,那个套路凑巧被无意间放大了,一句玩笑话映射成了模糊的事实而已。

樊昊哭了起来,一直朝我说对不起,我也一直在朝他说对不起,不同的是,我没有哭。

我们之间已经够狼狈了,要是在抱头痛哭起来,若干年后若回忆起这一段,不是更情何以堪了。

最后,樊昊说他准备接受央金了,本来如果我没来青海,他也准备去北京找我。

这样的结局很好,我们终于都不用再为过去揪心,可以轻松上阵,享受余生了。

分别以前,樊昊忽然有些羞赧的看着东方敏,“我可以再抱一下小南吗?”

他把东方敏误认为是我男朋友了,他以为我和他状况一样,有了新的意中人,才急于不远万里的来和过去告个别。

我想解释,可东方敏却做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请便。”

我了解东方敏的意图,前任见面,没人愿意做那个过的不好的一方,樊昊有了央金,我也不应该是个凄惨的孤家寡人。

他不过是想帮我挣点面子回来。

男人总是自以为是的,女人又何尝不是,正因如此,才有了古今中外那些小情小爱的缠绵故事,差异让人生波折美好,天下若是大同,想必也是没什么趣味的。

我拥抱了樊昊,也拥抱了青春年华中的自己。

行文至此,我和樊昊的故事已经结束了。我们答应彼此保持联络,可心里也都清楚,我和樊昊,不可能做朋友的。

说了再见,也许再也不见。

我心中那个穿着蓝色校服的樊昊,欢喜跳跃着远去了,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抹湛蓝,融入了青海湛蓝的天空里。

离开玉树,我选择了搭乘东方敏的顺风车。看着沿途的美景,感受故人渐渐消失在脑后,比坐飞机更有仪式感。

东方敏是个很有趣味的人,他说司南是指南针的意思,取个指南针的名字,在感情里却像个迷途羔羊。

我不觉得我像个迷途羔羊,但也懒得反驳他。

他又说,要是指南针靠不住了怎么办呢,那就得看太阳,先找到东方啊!说完,仰天大笑起来。

我一路听着他的聒噪,他对世间事总有独特的解读角度,慢慢的忘记了樊昊。

后来,他非正式的邀请我和他一起自驾游青海湖。他是这么说的,我完全义务劳动,帮了你这么大的忙,还耽误了旅行的进度,你就不补偿我点啥?

后来,我和东方敏一起去了青海湖。

后来,我发现东方敏实在是那一路最有趣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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