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啥推荐读物
专栏名称: 骆瑞生
骆瑞生,不知名诗人,青年作者,好文,好诗,好读书,好美食,好美物。出版有长篇小说《你是我最初和最后一个恋人》,短篇小说集《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约稿等事宜请豆油或加qq:461522664微博:http://weibo.com/luoruisheng知乎:http://dwz.cn/5Kfrj8微信订阅号:生云楼(shengyunlou)
今天看啥  ›  专栏  ›  骆瑞生

乡愁之地

骆瑞生  · 豆瓣  ·  · 2019-01-18 00:30

故乡的清溪河

过了腊八,屈指一数,再过不久便是新年了。父母已经在准备过年的东西,几乎是上个月的时候,父母路过一个商场,就把回故乡拜年的礼物都买好了,两大箱菜籽油,他们自己弄了回来,而且路程还比较远,不知道他们是费了多少力气才弄回来的。我一向不热心的这些,但在父母看来,却是大过天的。每年都要按时回故乡过年,每年都要去给亲戚家拜个年,每年也都要到逝去的祖先坟上上香上亮……

这些习惯我家这么多年就一直延续了下来,就算我家已经搬出故乡许久,也从来没有一年断过。大概在父母看来,那个渐行渐远的故乡始终都是乡愁之地吧。

我一向是感情淡漠的人,虽然对于故乡,总是有着如烟似雾的轻愁,但到底算不上是生命的必需品,而更像是一种用来装点情绪,容纳怅惘的地方。所以我这样的人,走远了也许会怀念故乡,但绝不至于到不回故乡就吃不好睡不好的地步,尤其是近年来,这种冷漠淡然的心绪越来越强烈了,几乎快要抵消对故乡的乡愁了。就像周作人对故乡的态度那样,故乡不过就是生长的地方而已,虽然有些怀念,但绝不会成为阻挡前方的道路,依旧会背弃故乡走很远的路,直到把别的地方也当作第二故乡、第三故乡。

但是父母却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们也在外面闯荡了大半辈子,对于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他们,在故乡的时间与在外面的时间几乎可以打成平手的时候,他们依旧对着故乡有着莫名深厚的执念。就像是我的父亲,一直念叨着的话是——再过几年,我就回到老家去,在地里种上果树,然后过自己的清净生活。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有这么深的执念,他们对于故乡的情感是我不能理解的。

比如我最不能理解的是他们为什么要那么看中故乡的人情往来。故乡的人每年都会做很多酒席,像是寿酒、喜酒、丧酒、乔迁酒等等,数不胜数,每年都要在这些无谓的人情往来上花上许多钱。父母就算不在故乡,也是每个人家都要去随礼的,他们让我一个在故乡的堂叔随时告诉他们消息,谁家做酒了就告诉他们,他们打钱回去。我每每不能理解,若是很亲的亲戚还可以想得过去,但有些人家实在是隔得太远,甚至邻居也不是。可是他们照样维系着这些脆弱的人情关系。我曾问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看重这些,我父亲倒不怎么解释,我母亲就会对我说很不客气的话,说我不认亲,以后自家做什么事情也没人会站拢过来。可是我已经离开了故乡,也不会再在故乡做什么了,我不需要他们站拢过来。但是这些话我并不能对他们说,我直觉到这样说的话也许会伤害他们的心情。

于是随着父母,我也颇为关注故乡的消息,关注故乡的人情关系,就算在外一年不回家,故乡的事情也是大概知道的。这些纠葛,让我始终和故乡保持着一种很微妙的关系。我的确已经离开了故乡,但我又的确在精神上还半依恋着故乡。我依旧还关心着故乡的山山水水,依旧还好奇着故乡的每个人的人生走向。我想这个烙印也必将在我的心里烙一辈子,只是这个烙印要比父母心里的烙印浅很多很多。

父亲上次回去的时候,和祖母争吵了几句,我的祖母是个很要强,然后嘴巴也很厉害的人,父亲在祖母的枪林弹雨下吃了亏,于是自己告诫自己说,再也不要回去了,这一辈子都不要回去了。这个事情还被母亲一直拿来取笑父亲,所以现在父亲一说要回去的话,母亲就拿这句话打趣他,说,谁说的再也不回去了的?父亲就只笑着不说话。可是我们都知道,他是会回去的,特别是最近,父亲总在念叨回家过年的事情,也在准备回家过年的东西。

前天,我下班回来,母亲给我说我堂哥的事情。我堂哥和我一样,也搬离了故乡,在贵阳安稳了下来。他家要比我家和故乡断离得更为彻底,他的外祖父母都不在了,我的三祖父也过世了,三祖母是分到我堂叔家的。他家在故乡已经没有老人要奉养了,所以是没有回家的理由的。

但是母亲给我说,他家今年还是要回去过年,我说他们不回去过年也行的呀,而且大嫂过年的时候还要值班,没必要回去呀。母亲说,是堂哥提出要回去过年的,因为回故乡过年才好玩,在贵阳过年没意思。

堂哥的话让我很感触,甚至有些感动,我和堂哥的年纪是差不多的,他只比我大二十天,可是他已经开始怀念故乡、依恋故乡了,而我却还一直陷在摆脱故乡的泥潭里。我是承认的,我或许是依恋着故乡的,但我却更向往更远的地方。不过我想我以后的精神归宿,大概也会像堂哥一样,一样会向故乡靠拢。

今年经历了好几次故乡的人死去的事情,所以父母会偶尔和我谈一下死这个问题,他们对于死是看得很淡然的,他们相信命的存在,甚至生病也看作是命运的安排,所以他们毫不避忌地给我谈这个问题,甚至把这个当作玩笑来说。不过对于死这个问题,他们唯一担心的是,死了后不能葬在故乡,所以他们总是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嘱咐我说,趁他们要死的时候,就把他们带回故乡去。

其实对于死这个问题,我也是考虑过的,我也想过我死后将要葬在哪里,都说青山处处可埋骨,可是一想到这些时,我心里竟然对故乡如此地依恋起来,我心里深深地希望,我死后一定要葬在故乡的山上,葬在我出生以及长大的地方,守着亘古的寂寞与寂静,与故乡熟悉的山川草木为邻,与埋骨故乡的一辈辈先人为邻。

我之前在一篇文章里写过,我故乡有个风俗,就是每个男人都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在自家的山林里挑选一株质地良好的杉木,小心看养起来,让它长大、长粗、长壮,最终在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将树伐下来,做成自己和妻子的棺木。我祖父已经将他年轻时看养的树木伐了下来,做成了两盒棺木,一盒给自己,一盒给祖母。我父亲也选了一棵树作为他和母亲的棺木,现在这棵树已经长得蔚然蔽天了。而很久之前,我在高中时的某个下午,也去我家的山林里挑选了一棵树,当时那棵树只有我的大腿般粗。我在树下埋了一点小东西,这样这棵树便认我了。我想经过几十年的时光,它也将长大,大得足以装下我和我妻子的尸骨。

现在,我看养的那棵树,正默默地长在故乡的土地上吧,长在那片属于我祖父母的,我父母的以及我的乡愁之地上吧。

2019/1/17于贵阳




原文地址:访问原文地址
快照地址: 访问文章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