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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婆家的日子

图特亚斯坦  · 简书  ·  · 2017-12-30 21:30

外婆从前住在飞厦街道。街区很大,在市中心。但外婆住的是一处颇安宁的小区,除了住户,只有一些店面不大的药铺、小卖部。后来我常常在追忆中回到那里。在外婆家生活的那段时光,是人生里一个极美好的阶段。

那附近住有一个本地的名人,是个说书艺人,叫陈四文。这边的人都在电视上看过,但未必见过真人。初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束完回学校报到。那是一个晴朗的中午,下楼我就往右转,迎面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头儿漫散地走过来,微弓着腰。照面一看,十分眼熟。他见我盯住他,就笑着跟我点点头。

那是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大牌的一个名人,在一个普通不过的中午,整条小巷除了我和他,没有别的人。人经过之后,我还有点怔怔的。十分和蔼的一个老人家,七年前才走的,90岁整。而我则早已搬离了那里。外婆大病之后,我们就回崎碌这头住了。这边没有什么名人,但设施比较完善。

外婆与人交际不多,她在那附近的人脉,基本是我哥给她带去的。再者就是相近楼层的邻居。我哥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外婆领他上下学,也就结识了那些同学的家长。处得熟络的都是小学的同学,也都住在那附近。有一户甚至就在外婆家厕所窗外那里,我哥和那边哥哥以前经常透过窗户交换作业和玩具。

外婆家格局有些奇怪,进门左边就是客厅,右边就是两间房,无遮无拦也没有过渡地段。近门处那间房外婆住,通阳台,养着一只棕色猫。远门处那间稍大一点,住我爸妈和我们两兄弟。有点挤,但爸妈经常不在家,我和我哥那时还小,因此活动空间也还很够。我是后来才过去飞厦住的,并使我大大开了眼界。

我更小的时候跟爷爷奶奶住,很少看电视,电视都不好看。奶奶看潮剧,咿咿呀呀的我看不出名堂。爷爷看新闻,我也不怎么能理解。电视里有时候会播《猫和老鼠》,以我当时的智商,也不明白追来追去的到底有什么意思。那会儿最爱看的是《白蛇传》,赵雅芝演的那个,目击她晃啊晃的慢慢变成白蛇的那些镜头,最过瘾。

去飞厦住以后,看的节目就多了。我哥一放学就看动画片,我也跟着看。那些都是日本动画,比美帝的《猫和老鼠》容易懂得多。还会看外国的科幻电影,翡翠台和本港台播的港剧。那时候港剧都很好看。后来无意间也学了点粤语。

我哥有很多玩具可以玩,最丰富的是变形金刚。过去我自己一个人也玩玩具,但是自己玩很孤寂。我小时候不大看动画片,所以爸妈买变形金刚给我,我也不清楚那都是些什么,所以一直把它们当积木玩,提着一只手臂到处甩。小时候最有乐趣还是跟乌龟玩,看它慢慢从左爬到右,爬半天,我也看半天。给它喂稀粥吃,它没什么胃口。后来那只龟自己困在床底下死了,不知道是抑郁还是饿死的。

跟哥哥玩就很有带入感。他会给我讲解这个是擎天柱、那个是巨无霸,绿颜色的是六面兽,还有个小六面兽。我总算知道这些玩具是根据动画片做出来的,玩起来也有劲些。

不过在飞厦住,最大的变化要数伙食。我奶奶不怎么会做饭,每天都是春菜红鱼。我小姑下班回来一起吃,饭桌上就再添一样豆芽汤。而外婆却是个美食的行家,她什么菜都会做。而且什么菜经她手都能变得特别好吃。我尤其爱吃隔夜菜,就是隔两顿,那滋味也让人欲罢不能。后来爸爸不让我吃隔顿菜了,说是不好,我就不再吃了。但还是常常想念外婆的手艺。

印象最深的是外婆做的焖猪脚筋。猪脚筋外面买现成的,透明的果冻状,一条条,极富弹性。加入香菇丝、虾米、芹菜等,翻炒完加水再焖一下。端出来不大的一碟,满桌子都香气四溢。猪脚筋本身没什么味道,叫“吃别人味”。但是它口感好,夹一簇放嘴里,它好像自己能活动。外婆做的酸菜鲨鱼、酸菜煮非洲鲫鱼也都是家里的保留剧目。这两样别人不怎么爱吃,外婆会单独给我做。

外婆还喜欢买零食给我们吃。她会给我哥买“奇多”、“满地可”之类的真空包装的薯片虾酥,也会买些传统的零食,米润、豆烘、面壳桃、豆仁糖、金钱饼等等。记得还有一种叫“傻胖”的(这个词在方言里大致是“笨蛋”的意思),外头一层铺满白芝麻的酥皮,形状像个胖乎乎的不倒翁。里面是蛛网似的麦芽糖,一口咬下去,破坏它的“外壳”,这一瞬间最过瘾。还有朥糕、书册糕之类的,都是我小时候很爱吃的。

外婆家客厅的地面铺着光滑的砖,据说是我爸亲手铺的,想来我爸也有过努力表现、争当贤婿的日子。砖都是豆绿色,我总是想象那是些冰冻的绿豆汤。夏天的时候,天很热,经常在地上滚来滚去,又用舌头去舔那些砖,不怎么甜。客厅摆着一对木沙发,小时候经常爬上爬下。那时候我和我哥能够挤在一张沙发里看电视。因为坐得久了,座位表面也很光滑,人可以像一张瘫软的面皮一样,从上面一溜溜到地板上。

平时吃饭都在客厅,但春节的时候就不怎么正经吃。中午的时候饭桌摆在外婆的房间里,桌上摆些果品之类,又煎年糕当午餐。本地的年糕多种多样,甜粿、鼠壳桃、红壳桃、菜头粿(“菜头”即白萝卜)、荷兰薯粿(“荷兰薯”即马铃薯),都是茶点佳品。过年时候家家户户都吃这些,正顿大餐一般安排在晚上,吃得也比平时晚。

午饭过后会有一些人来拜年,一般都是外婆那边的亲戚。来得不常,我不大认识他们,让我叫什么我就跟着叫,然后自顾在边上吃糖。那时候外婆就坐在床上待客,那床俨然有点“暖炕”的意思。客人则坐在另一头,随手处理掉一些瓜子和腰果。亲戚里最经常来的是一个叫“雁”的女人,是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女汉子,兼又声如洪钟。外婆的房间本来也不大,被她一进去,就占去了一半,再一说话,就把另一半也充满了。

外婆的床是平日里我爱躺的地方,夏天里都是铺张草席子,一床“拉舍尔”(一种毛毯)整整齐齐地叠着,放在床尾处。外婆经常擦“白花油”,所以床上到处都是那个略略呛鼻的气味。我经常就靠在外婆的被褥上听电台的“讲古”节目。我就这样听完了一部《笑傲江湖》,后来还听了些现代言情小说,学得了“冷血动物”这个词。原本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那个讲古人扮女生的娇嗔尤其传神,我瞬间就领会了。当时我初二。

家里有两个男孩,带起来其实很累,许多年后,我才体会到外婆的累。而且外婆身上总有一些病,胃不怎么好,老反酸。腰和腿脚都不好,还经常被我们气。我和我哥喜欢在家里玩“大战”,衣架当大刀,晾衣叉当长矛,夹子当手榴弹,拖把当座骑。我们周末时不时就会玩这么一趟,很痛快很有乐趣,但只苦了外婆。

外婆晚上常常做噩梦,在梦里凄厉地叫喊,声嘶力竭。这种时候我爸就会把我妈摇醒,催她到隔壁房唤醒外婆。外婆做噩梦的时候叫得很大声,好像有什么穷追着她。后来我总在猜测,老人家在梦里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才至于喊这么大声。我从来没问过她,但我大致认定是胃病给她带来的那些神秘的梦境。后来外婆彻底病倒了,是胃癌。

外婆病重以后,我们就没在那里住了。因为外婆住了医院,没人给我们做饭。后来有段时间,她又回飞厦住,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天周日,我骑自行车跑遍了整个市区,想给外婆买一样好吃的东西。挑了又挑,挑中了一包本地生产的一种类似话梅的开胃果,托爸妈带给外婆。

后来,爸妈给我捎来了外婆的话。外婆吃到我买的果子,非常高兴,说我表现很好,大大表扬了我。我十分得意。再后来,外婆就死了。

那一年,我读高一。中午爸妈让我上完一节课后就请假,回去参加外婆的告别仪式。我照着做了,跟着大家来到二医院。哥哥和表哥都在外地上大学,外婆就三个外孙,只有我一个人来送她。医院的太平间简陋狭窄而且昏暗,角落里还堆着杂物。外婆躺在中间,被化了妆,变得我完全认不出来了。寿衣大红大绿很鲜亮,但一切都死气沉沉。我,我爸妈,小姨和姨丈,五个人围着外婆,默默无语,只有来帮忙办丧事的人熟练地操作着。

最后外婆是被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带走的。一天之后,爸爸回忆说,外婆临过世之前,还拽着他的衣服,说自己不要死。我听着,蓦然觉得那是相隔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明明只是昨天。我们这边其实没有“外婆”这个称呼,也不叫姥姥。奶奶和外婆都叫做“嬷”。因为外婆住在飞厦,所以就叫做“飞厦嬷”。飞厦嬷,我永远怀念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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