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很年轻的时候，媳妇就死了，留下女儿和他相依为命。
老王当年还是小王的时候，一眼就在相亲队伍里看中了媳妇。那天，天很蓝，阳光洒在了整个院子，媳妇穿着件大红袄，梳着两根及腰的麻花辫，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撇了老王一眼，老王就不由自主地陷进去了。可是，媳妇是个哑巴。一回家，小王就和妈商量：“妈，我看上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了！”当年的小王也是年轻气盛，本来没想着结婚，留着钱给妈防老，可一见到她就非娶不可，谁劝都没用。
姑娘年龄也大了，虽然貌美可别人一听到是个哑巴，就有些打退堂鼓，何况她说了：嫁人要带着娘走，男方一听这个，都嫌，头都不回就溜了。好不容易有个主动找上门的，不嫌，还答应条件，虽然家里不很富裕，但谁结婚都是过日子，也就皆大欢喜地答应了。那耄耋之年的寡妇娘像是预见了似的，无可奈何地点了头，但是还是喊来他哥哥：“小王要结婚了，咱们就分家了吧。说好，俺吧，一把年纪了，也不想再折腾。小王刚结婚手里头肯定紧的很，还要照顾亲家母，我就和大王住一起了。”大王就是小王的哥，已经结婚了。但大王心里还是不舒服，本想着小王结了婚，妈这个拖累就可以卸货了，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妈应该还是有许多宝贝给我的，大王心想。
结婚那天，媳妇哭的稀里哗啦。她妈心疼又开心地说：“小王是个好人，会好好的待你的，你就在那边好好的侍候公婆，要不是小时候妈犯的错哦，这十几年来你受苦啦！嫁过去有啥委屈妈会护着你，妈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帮你的！”“呸呸呸！啥受委屈，今天可是个好日子，我家大姑娘终于嫁出去了，要过好日子哩！快，都把眼泪擦擦，让人看见了像啥话嘛！”她二姨眼含泪花着劝。
姑娘小的时候，发着高烧，她母亲去地里干活，早晨出门直到傍晚才回来。母亲把姑娘锁在屋里，等回家去，姑娘早就倒在房门口，不省人事了。送到医院，医生说耽误了治疗时间，姑娘嗓子烧坏了，再也说不出话。她妈一直为这个事悔得很，差点气得跳井，但看着孩子年幼，心里默默地想：我这一辈子都会守着你，对不起啊，娃。妈很早就死了娘，第一次生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才好照顾，把你照顾成这样，妈这辈子就守着你了。媳妇从来都没怪过自己的母亲，为了自己，母亲自她出生起就没再改过嫁，这些年来不知受了村里人多少白眼，终于盼着我有个好归宿，这下心可以放下了，但不知，小王真的像媒婆说的一样吗？
爆竹一打响，终于送入洞房了。小王紧张的牵着媳妇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小王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就问媳妇要不要喝水，媳妇愣了一下，挥了挥手，小王挠了挠头，傻憨憨地笑了：“我忘了你不会说话了。”媳妇心里顿时有些失落，小王又摆摆手，“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突然忘了，我以后会好好对你的。真的！你信我。其实，那天我在村口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小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媳妇看了看他，害羞地点点头，开心地笑了，原来妈说的不错。
婚后一年，小王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女儿。临盆那天，小王急得直在门外跺脚，怎么还不生！哇的一声啼哭，产婆高兴的抱着孩子走出门外，“嘿！真有福气，是个闺女，和你老婆一样漂亮！”小王高兴的捧着闺女，笑得合不拢嘴。他大哥阴阳怪气讽刺地说：“真是个不会生种的女人，就只会生闺女，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小王一听这话，霎时就轮起拳头，“你再给我说一句，你信不信扁你！妈的，别人说也就算了，可你是我大哥，她是我的女人，你再说一句看我不扁你！”大王悻悻心想：狗屁东西！我才不和你斗，妈的宝贝都在我这了，你光会鬼号有啥用！看你家这破屋子，我还不想进呢！转身摔门而去。
小王看着床上的媳妇：“媳妇，你别听他瞎说，我更喜欢女儿呢，女儿多好，都和你一样漂亮呢！长大了干的事比男孩还好、还棒！”我们就叫她妞妞吧，好不好，媳妇苦笑着看着孩子，点点头，翻过身去默默地留下了眼泪，我一定要给他生个男孩！看着媳妇生产后越来越弱不禁风的身子，小王小声地说：“要不咱去做结扎吧，不生了，看着你我心疼呀。”媳妇把脸一黑，比划着手势说：“不，我要生个男孩，要生到男孩才行，要传宗接代。”小王叹息的看着倔强的媳妇，连忙又追着家里最后的一只鸡，给媳妇补充营养。她娘搀扶着媳妇，心疼的直掉眼泪。产婆看着老人家，说：“我听过一个偏方，说喝了这副药就能生男孩，你要不试试看！”他娘忙把产婆拉到无人处，求着产婆，要她做什么都愿意。产婆指着一根手指头，她娘跪在地上：“您老行行好，看看这个家，哪还有值钱的东西，我就剩这根银簪了，您就告诉我吧。”产婆把脸一瞥，鼻子里哼了哼，我也就看你日子过得艰难才降价了，不要告诉别人，要不然我以后都没法做生意了，那就这样吧。产婆把银簪一把拽了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偏方丢在地上，笑嘻嘻地走了。可天有不测风云，她娘在采草药的时候一不小心拉的藤曼啪嗒断了，摔在了悬崖下，整整找了一个礼拜，小王才找到。媳妇也跟着去，一边懊悔一边哭着，最后看着娘面目全非，粉身碎骨的模样，晕了过去。
医生搭着媳妇的脉，对小王说：你媳妇怀孕了。孕中的媳妇常常说着胸口痛，一边流泪一边做着噩梦。终于，小王再一次站在门口焦急的等着，产婆却大惊失色地跑出门外，把小王拉在一边，搓着手说：“不中用了，保不住了！”正说着，只听一声惨叫，小王冲进房间，媳妇奄奄一息地，模模糊糊地看着小王：“对不起，我还是没给你生出儿子。我要走了，你看，娘在叫我，你要好好的，好好地照顾妞妞，好好地照顾好自己，我......”小王看着那一只手悬在半空突然落下，哇地喷出一口血。
“要叫好好吃药啊！”医生对着卧榻之床的小王说到。他娘摸出几个铜板，送走了医生，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抱着还扎着总角的孙女，浑浊的老泪直流：“我的儿啊！老天，我们家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们！”醒来，小王像变了一个人，一下子就苍老了十岁，一下子就变成了老王。他看着年幼的孩子，看着年迈的母亲，点燃了一根烟，流着眼泪朝空中吐了一口气。我要活着，好好地赚钱，妞妞还要读书呢！跪在媳妇的墓前，老王流干了最后一滴眼泪。回家后，开始了不分昼夜地干活，无论刮风下雨，他都随着包工头出去上工。
老王的娘死了，妞妞长大了，小王也成了老王。妞妞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出发的时候，老王套了一辆小牛车，把女儿送到了月台。一句话没说，只摸了摸妞妞的头发，笑出眼泪地说：“你长得真像你娘。”妞妞看着远去的老王，那瘦弱又佝偻的背影，仰头看着天：“娘，我和爹都很想你，你在天上过得好吗？”
老王躺在炕上，甜甜地睡去......阳光明媚的庭院里，一个姑娘背着身，两根及腰的麻花辫在风中舞动，一回头，老王笑了，她也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