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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名称: 散光少女
心理暗示的反作用与慢性毒药对等。群星终有一天也会耗尽燃料而熄灭,无限的宇宙空间中将黑暗冰冷并且空无一物。人类灭绝,我灭绝,只是先后的问题。早晚都会来的。have a good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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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雾

散光少女  · 豆瓣  ·  · 2018-10-24 00:30

小学毕业照上我站在第二座最左边,尽力弓着身体躲在前排同学的后面只露出半张脸,紧紧地抿着嘴一脸不开心,这一切都拜我妈所赐。

我的头发一直是我妈给我剪,她对自己的手艺信心十足,加上只是简单的学生头,她平时剪青菜的手法就足够了,何况自己理发还能省钱,除了长虱子去理发店剃过一次光头,再也没去过理发店。我读三年级后,我爹多租了一亩地,农活加重,她再也没空给我理发了,终于有了让专业人士给我理发的机会。

去理发店要穿过一大片稻田,两座没有栏杆的石桥,十几栋沿河而建的自建房,一个砖红色的24小时冒着水蒸气的钢铁厂,再进入主路沿着水杉树荫走几分钟就到理发店了。

理发店这三个字,对这个小屋子而言是一种美誉,这个小屋建在马路边斜坡上,被高大的水杉树围着隐身于此,屋后面是一片种莲藕的水塘和稻田。小屋只有两米高一点,小屋一分两半,一边是理发店,另一半是一个修车铺,修车的是一个皮肤发黄的瘦高中年人。修车铺立了一块写着“修车、补胎、打气”的木板在路边当作招牌,理发店更潦草,用红漆在门口发黄的白墙上写了“理髪”两个大字。

理发店很小,只放得下一个理发椅和一把躺椅,理发镜对面的墙上写了一行字“长发5块,短发3块”,这行字的下面是一个三角架,用来放洗头的铁盆,热水壶就放在三角架下面。理发店的老板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瘦老头,他话不多,剪头发很快。店里生意不是很好的样子。爸妈给我5块理发费,让我坐公交车快去快回,我从小就拥有葛朗台基因,总是走路来回。理发剩下的2块,可以去马路斜对面的菜市场买油炸糖麻圆或者茶叶蛋吃。茶叶蛋6毛一个,糖麻圆5毛一个。

夏天的周末吃完午饭,大人们都在午睡的时间,我就从窗台上的放零钱的小骨碟里拿好五块钱,穿上凉鞋去理发。也不是没在别的季节理过头发,但能想起同理发有关的记忆好像一直是夏天。好像所有美好的童年记忆都发生在夏天,春天也不错,但是也就只记得春天飘落在河面的花瓣,嫩绿的柳芽和水田发出的气味模糊的泥腥味道。夏天就不一样了,夏天的河水、杂草、树木、稻田都有着各自的味道,时隔多年偶然闻到熟悉的味道,就是一刹那回到童年的画面中。秋天和冬天的记忆要更模糊一下,也许是因为穿太多衣服把四肢裹挟住,身体的记忆能力变得微弱了吧。

从我家去理发店可以沿着河边一直走,夏天的河边又热又凉快,散发着淡淡的湿淤泥味,沿着河岸走热了可以坐在河边的台阶上,把整个小腿和胳膊没入河水中,表面的河水是发亮发烫的,往下几公分河水就变得凉,坐上一会小鱼们会围上来撅着嘴,啄食皮肤上的死皮。河岸边的农田划分成一块一块,租给外地人种菜。我家菜地在十字河口边,偶尔我也会去自家的塑料大棚里摘一个粉嘟嘟的番茄,在衣服上蹭掉表皮上的细毛边吃边走。

沿着河岸边的马路一直走,路边的菜地变成稻田,稻田的味道总热热香香的,如果气温高又恰逢有风吹过,水稻花的味道像蜜糖一样闻一次就上瘾。稻田与稻田之间种上高粱、甘蔗,有的也种洋毛豆作为分界线,当地人种高粱不是用来酿酒的,这个高粱的杆像甘蔗一样满是糖分,吃法也和甘蔗一样,但比甘蔗柔软,不会像甘蔗一样扎得满嘴流血。洋毛豆能长很高,结种子的周期长,味道也不如国产毛豆香,要等到稻谷收割完毕后再收割。

继续走上十分钟左右河岸边的稻田变成一栋栋造型各异的自建楼,许多人家都养狗,几乎都是大狗,不能和狗对视的,只要一条狗吠我,别家的狗就会跟着一起狂吠。这点和山区老家一样,村头的狗一叫,全村的狗都跟着叫了,接着对面山上的狗也开始叫。我虽然不怕狗,但也讨厌狗叫,只能尽量无声地加速穿过这片居民楼,走到嗡嗡响的钢铁厂旁才敢放慢脚步喘口气。钢铁厂总泛出一股凉气,一年四季都湿哒哒的,夏天骑车经过钢铁厂,像进入开着加湿器的空调房一样,凉快不干爽。

理发店的瘦老头话不多,每一次的对话几乎都是一样的:“剪短一点?露出耳朵就可以了是伐?”他理发技术好不好我也体会不到,反正每次回家我妈都很满意。一般这种小理发店是没有洗头这种服务的,但是我的头发多且粗,每次剪完脖子上都是碎发很扎人。老头会从三角脸盆里倒热水到搪瓷盆里,加冷水调好温度给我洗一洗脖子,用毛巾给我擦干净再让我回家。

虽然要3-4个月才去理一次发,但是经常去剪头发老头也就认识我了。每周末要坐三轮车去菜场给爸妈帮忙,去菜场必定要经过理发店,老头看到我会喊我“小鬼”,不知道我爸妈出于什么心理偶尔还会停下车,派我拿几颗菜给老头,老头就笑眯眯收下,摸摸我的头发,让我过段时间去理发,我不理解父母的这种行为,觉得有些尴尬。不得已不会从这条路走,遇到非走不可的情况,我会故意走到马路对面,避开和老头单独见面的机会。

去学校的公交车每天都要从理发店经过,经常能看到老头坐在门口和人聊天抽烟,六年级我学会骑车后,就很少走钢铁厂那条路了。但是头发依然要去老头那边剪,老头个给我剪的永远都是一个发型,班里别的女生都留了长发编着辫子,还有好看的发夹。就我一直是露出耳朵的学生头。开始懂得臭美的我从心里生出一股别扭劲,越来越不想去老头那边剪头发,即使被爸妈骂了也总是拿着钱去河边坐着玩水,一直玩到天黑才回家。

这样一直强脾气来,我妈妈终于爆发了,她先说后劝后我不听,只能气急动手打了我一顿,然后拿出剪刀按着给我剪了一个丑毙的刘胡兰头。顶着难看发型从家里跑出来,沿着河一直走。万般委屈涌上心头,为什么“懒得给你洗头”这种话就能成为我一直不能留长发的借口,我早就不是需要爸妈洗头的年纪了。刚刚挨打的地方开始发热肿痛,继而坐在河边的台阶上嚎啕大哭起来。哭了一会觉得没意思,一个人干嚎有什么用,头发都剪了,还能接回去不成?哭也哭了,洗把脸回家吧,这会正在放新的电视剧呢。

夜晚的河边静悄悄的,有鱼跃出水面又落回去的声音,白白的月光撒在微波轻晃的河面跟着水流一起流动。河边的芦苇丛被微微凉风吹动互相摩擦发出细小的声音。草丛里有蟋蟀在不停鸣鸟着。我把手伸进水里,舀起一捧水洗去脸上的泪痕,揉揉发干的眼眶擤干净鼻涕,坐在河边发呆。虽然心里惦念着电视剧,但是我还想再坐一会,就这样回去多少有些不甘心。又和自己置气在河边坐到河起了薄雾,四肢发凉屁股冰冷,头发上结出小水珠,才起身回家。走到能看到家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的路灯关掉了,爸妈住的那间没开灯,屋顶上那块用来采光的玻璃上折射出一点月光,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在等我。好像就是那个时候,我模糊地了解了人生的某些意义。

上月看纪录片《干涸的河流》最后两分钟,看到那个名字和我一样土气的小女孩坐在河边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小截树枝随意地滑动水面,天空灰蒙蒙的,远处传来别家过年时的鞭炮声。她就那样坐在,面无表情的玩水。影片最后的镜头是她从植物枯黄的泥路越走越远的背影。

就是这个背影,让我找到语言来表达小时候河面上那片冰冷雾气的奥义。

我始终都是一个人坐在河边玩水,偶尔有人路过,愿意坐下来聊天或者一起玩水,有的人坐的久一些,有的人说完话就起身离去,为了不让自己被这种人来人往的孤独打败,我渐渐学会在孤独等待时欣赏夏夜的萤火虫、晨雾中的细雨、偶尔掠过水面带来涟漪的蜻蜓、花朵的芬芳、卷动的云彩和轻柔无声、随波闪耀的月光。这些自然、重复的事物就能够抵御孤独,也懂得了乐在其中的美妙。

人生就是人来人往,我也只是短暂停留在这颗水汪汪的蓝星上,美好都是一瞬,所有的片刻凝结在一起成为河面上那团要独自耐心等待才会显现的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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