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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航读易经:“革命”的原义

李野航  · 简书  ·  · 2018-01-22 13:13

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易经 革卦》

“革命”等于简单地、暴力地否定和推翻旧有的一切吗?今年,“辛亥革命”刚好过去一百年,已经到了该梳理、盘点一下所谓“革命”的意义及其得失的时候了。

在整个人类文明的现代化进程中,近两百年来多灾多难的中国面临着两大历史主题:反帝国主义与反封建主义。革了一百年的命,中国取得了两大历史成就:1帝国主义、殖民主义势力被从中国赶了出去,中国人不必受外国人的欺负了。2作为一种制度的封建帝制,可谓“明日黄花蝶也愁”,不复有再生的希望了。然而到了今天,倘盘点一下我们一百年来的“革命”成果,革命固然让我们甩下了一些历史与文化的包袱,也摧毁了我们的民族几千年赖以立足的精神基础。并且,虽然帝国主义、殖民主义势力被从中国赶了出去,我们不再为救亡图存的紧迫的历史任务所干扰。但我们就因此足以专心致志地重建我们的国家了吗?历史的心结让我们一百年来越来越极端地一味谋求力量上的强大,而把道德与文化的价值扔在了一边。我们因此遭遇到了许多来自我们内心的更为凶恶的无意识力量的攻击,它让我们每一项追求进步的结果,都最终遭到了可悲的扭曲。

我们笼统地习惯性地借用《易经》中的概念把我们在近百年来愿望与企图叫做“革命”,我们认为一切被期待的、新的事物与意识形态都具有自然的正当性,而一切旧的事物与意识形态都是一种谬误而应该遭到“革命”。于是乎,无休止的破坏成了我们证明我们作为“现代人”的正当性唯一依据。在外部的世界,破坏表现为对古迹与古物的非理性的大规模破坏。在内部的世界,则表现为对固有的价值体系的非理性的决定性破坏。我们认为,旧的东西破坏了,新的世界就会建立起来,并且,新的世界必然比旧的世界更加地正当。今天,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会体察到无休止的破坏所带来的一种巨大的、难以化解的恶果正在吞噬着我们每个人的灵魂与肉体。而被期许的人道主义的新世界的正当性并没有充分地体现出来。我们不禁会想,这一切都是为什么?革命错了吗?

认识事物,就必须到它的源头上去加以考察。其实,我们对“革命”一词的使用并不符合《周易》“革命”的原义,或者说,我们理解的“革命”并非我们的古人所认识的“革命”。在《易经》革卦的阐释系统中,“革命”并非简单指一些人或社会阶层出于自己的利益需要而“革”另一些人的“命”,也不是指唯物主义意义上的受制约的生产力“革”陈旧的生产关系的“命”。所谓“命”,指的是形而上的“天命”。“天”要自革其“命”,人才有从而革之的可能。所谓“天命”,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来自宇宙自然或者说“上帝”的信息。这些信息,在自然界和人类生活的演变中展示自己,它才是人类社会这出舞台剧幕后最终极的导演。所以,“革命”之本义,并非我们一般理解的是一场由一些人所发动的、“一切推倒重来、创造出一个崭新世界”的行动。而是那并非人的主观意志所能左右的“天命”之自我演变在人类社会之活动上的反映。所以,“革命”并非人的革命,乃是“天”(上帝)的革命,人只是“上帝”的自我革命的被动的参与者而已。人是不足以革命的。

在《周易革卦》中, “天”的革命在时间中展示自身,而人只有明白了时间的意义,才足以明白“天”的“革命”,所以《革卦》大象曰:“君子以治历明时”。在古人看来,“治历”不仅仅是对时间的安排与计算,“治历”意味着在时间中体会与践履天意。所以,每当王朝的更迭,就会“改正朔,易服色”。时间就是天心,天心变了,时间及其含义也就变了。

在“天命”所实现的形而下的范畴,《革卦》将人回应“天命”的“革命”分为了两个层次————1下层社会的“革命”需要(或曰来自经济基础与民众情绪的革命、以离卦象之)。下层社会之革命需要像“离”火、如盛夏,它包含着原始生命力那不受羁绊的追求自由与自我实现的活力,它就是我们每个人身上那永恒地追求生命力之实现的“力比多”。它盲目而富于激情。任何无视它的存在的上层建筑都会被它无情地摧毁。它就是革命的“燃料”,所以,我们常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2 上层精英社会的“改命”需要(或曰上层建筑之革命、以兑卦象之)。上层社会之“改命”需要,则像“兑”金,如金秋。金秋乃肃杀、收获的季节,运动带来结果,分配产生利益。对于上层建筑而言,革命就是利益关系之重组。利益之分配格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则利益之最佳配置方式必突破其原有之格局。所以,上层社会之“改命”与下层社会的“革命”将展开一场博弈。博弈的结果,就是革命的果实。

犹如一幅幅富有象征意味的图画,《革卦》的卦象传达着非语言论说所可简单穷尽的信息。它为我们勾画了这样一幅图画:沼泽的下面,正燃烧着熊熊的烈火。(上卦为兑为泽,下卦为离为火)。水火相遇,不是水盛灭火,就是火盛煎水。兑又属金,所以,既是水火相攻,又是火金相克、秋夏相革。泽与火性情,截然相反,所以斗争的局面,将势不可免。这就好比有着不同的利益诉求与价值取向的人呆在一起(“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斗争是不可避免的一样。

在现实的世界里,我们会看到斗争是普遍存在的。斗争既表现为不同价值、利益取向的人之间的斗争,而有时候也表现为阶级、民族、社会势力乃至国家间的斗争;有时候斗争是可调和的、有时候斗争是不可调和的。斗争的最高表现形式,就是革命。然而革命有两种:1形而下的革命———也就是通过斗争实现了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专政、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的统治、一个国家/政体对另一种国家/政体的替代。形而下的革命是要流血的,所以,毛泽东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2形而上的革命———也就是生产生活方式、价值体系的整体性变革,比如资本主义工商文明对封建主义农业文明的革命。这样的革命可以不一定流血,却具有更加深远的影响力。

无论是哪种革命,其发生的前提是社会矛盾与阶级矛盾已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后历史阶段的的必然的交替过程,就好像夏天与秋天的交替一样。我们知道,在现实的生活中,两种事物的交替未必如刀片斧削般的断然,夏天里也有寒意的来袭,秋天里也有暑气的余威。真正足以构成季节之革命的,乃是不可抗拒的换季。比如:秋天属“金”,夏天属“火”。“金”必代“火”而受命。“金”受“火”克,“金”怎么能革“火”的命呢?必须待“火”生出“土”,“土”又生出“金”,于是乎,“火”由于生“土”而耗泄,“金”因得“土”之生而自然壮大,革命也就顺理成章了。革“火”的“命”的,不是“金”,乃是“土”,这就是《易经》所谓“己日乃孚;革而信也”的道理(己日,属土之日)。

同样的道理,社会主义如果足以“革”资本主义的“命”的话,不在于一些人主观地认为有一个“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必将否定和消灭“万恶的资本主义制度”,而在于资本主义发展到了高级阶段,自身的成就会生出了一个自己难以掌控的“孩子”———也就是产能过剩,而这产能过剩又将生出一个庞大的试图建立新的游戏规则的绝望者群体(被迫沦为无产阶级的人),于是乎,“革命”便顺理成章地迈出了它的脚步。所以,真正的革命不是一厢情愿的用“无产阶级或其代言人”的暴力的手段来“革”资本主义的命,而是资本主义制度一旦生下最严重的,不可克服的“产能过剩”(包括金融产品的产能过剩)这个“孩子”,就宣告了其将被自己革命的命运。所以说,亲自“革”资本主义之“命”的,绝不是我们认为的“无产阶级”及其政治代表,乃是“产能过剩”。所以,只要资本主义还没有生下那个最严重的、不可控制的“产能过剩”之“蛋”,则一切所谓“社会主义革命”,皆无从谈起。这就是所谓“己日乃革之”。

有人认为,资本主义制度的“产能过剩”之病并非不可治愈,只要可治愈,则资本主义制度的“命”是不会交在社会主义制度的手中的。也就是说资本主义的生命力不可低估。而一个完善的、富有效率与保障个人自由的充分实现的社会主义制度的形成尚遥遥无期。所以,发生在资本主义制度与社会主义制度之间的真正“革命”还属于遥远的未来。不过,倘若我们不把革命看作是一个孤立的突发性事件、而将它看作是一个漫长的、充满反复的过程的话,则我们将会从人类今天的产能过剩与消费主义生活方式所导致环境危机与道德危机中看到“革命”的脚步已经迈出。并且,这革命的目的,就是要把人类从让资本来“主”人的“义”的道路上,拉到让“社会”来“主”人的“义”的道路上来。

其实,所谓“资本主义制度”与所谓“社会主义制度”不过是些个被人所任意使用的“能指”,在一些被认为奉行“资本主义制度”的国家,“社会主义”的成分已然成了一种主流,而在一些奉行所谓“社会主义制度”的国家里,却可悲地让资本主义最丑陋的一面大肆地横行者着。词语是那样的具有欺骗性,在用词上引发的争执是毫无疑义的。而词语后面的现实却是那样地真切!

20世纪的中国,面临的是民族国家的救亡图存的问题,不是本国资本主义的产能过剩的问题。所以,20世纪的中国革命,并非社会主义的革命,乃是民族主义的革命。今天,世界性的“产能过剩”于消费主义生活方式正在成为一个巨大的不可控制的问题、并引发出一种与整个人类的生存需要作对的异化性力量,以至于让地球的生态变得不可持续、然人类的道德家园濒临崩解。“占领华尔街”运动的深远的历史意义超出了这场具体的时间本身。所以,只有到了今天,真正的社会主义革命,才足以成为一个真实的命题。只是,只有今天,我们才足以重新定义和认识“社会主义”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己日乃孚,其义大哉!

《易经》第四十九卦\\泽火革\\兑上离下

革:己日乃孚,元亨利贞,悔亡。

彖曰:革,水火相息,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己日乃孚;革而信也。文明以说,大亨以正,革而当,其悔乃亡。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义大矣哉!

象曰:泽中有火,革;君子以治历明时。

初九:巩用黄牛之革。象曰:巩用黄牛,不可

以有为也。

六二:己日乃革之,征吉,无咎。象曰:己日革之,行有嘉也。

九三:征凶,贞厉,革言三就,有孚。象曰:革言三就,又何之矣。

九四:悔亡,有孚改命,吉。象曰:改命之吉,信志也。

九五:大人虎变,未占有孚。象曰:大人虎变,其文炳也。

上六: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征凶,居贞吉。象曰:君子豹变,其文蔚也。小人革面,

顺以从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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