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空气里到处充斥着盛夏的气息，时间已然过了夏至，校园里不再有相识的身影。
熟悉的城市突然在这个夏天变得陌生起来，还没准备好开始，就已经落幕，像一出默剧，像城市上空的天气，似下非下的细雨。
夜晚的霓虹灯倒映在路边的水坑里，学校旁边的酒吧街到处是醉醺醺的气息，女人在狂笑，男人在哭泣。
我站在车水马龙里，望着匆匆路过的人影。
十年前盛夏的夜晚，我站在这里，和过去的自己，和珞珞道别。
很久以前，阳光洒满教室，落在珞珞的身上。
珞珞坐在那里弹琴，阳光照着珞珞，我看着珞珞，时间仿佛定格了很久。
珞珞喜欢唱歌，我喜欢写作，不止一次幻想过，能够为珞珞写一首歌，我和珞珞一起站在教学楼的天台，在星空下，有风吹过，面对灯火通明的校园，珞珞高声吟唱，我热烈喝彩。
像无数小说一样，我们拥抱，像无数电影一样，我们接吻，然后也像无数歌里写的那样，我们离别，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去往各自生命的方向。
那个夏天，我站在珞珞身后的某个时刻，我们都已经开始老去。
02
“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珞璐平静地说，仿佛在跟自己自言自语。
“是啊！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我对和珞珞的偶遇感到吃惊，与此同时，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发烫，耳朵发烫，全身都瑟瑟不安起来。
“过得好吗？”珞珞微笑着问我。
“还行，你呢？”
我刚问完这句话，就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悲，怎么会说出这么愚蠢的话。
珞珞没有回答我。
正如很多年没见面的老同学，我急忙找起话题寒暄起来：“你变了很多。”
“哦？有什么不一样？”珞珞笑着问。
“和记忆中的那时候不一样了。”我说。
珞珞笑着说，“你在和我开玩笑吗？都21世纪了，当然和十年前不一样了，不是吗？”
珞珞的反问让我更加羞愧，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总是会问出这些不过脑子的话。
往日拥挤喧闹的街道今天竟然如此空旷安静，我和珞珞都没有说话。
片刻沉默，珞珞问我：“现在做什么？”
“老本行”我说。
“还在写东西？”
“算是吧！”
我侧过脸望向珞珞，僵硬的脸上礼貌地给珞珞挤出了一个微笑。
珞珞看了我有三秒钟的样子，我也盯着珞珞看了有三秒钟的样子，后来的时候每当我想起那天和珞珞的三秒钟对视，仿佛隔了很久很久。
珞珞的眼睛在第四秒的时间躲开了我。
“哦，有机会一起吃饭吧。”珞珞淡淡地说。
绿灯亮起，珞珞摇上车窗，开着车走了，没有和我道别。
一如每一个自以为曾经被女人伤害过的男人幻想的那样：若干年后，一定要开着豪车，功成名就的出现在岁月里那个抛弃过他的女人面前，那个女人会在他的面前哭着对自己说她很后悔。
生活残酷，岁月无情，没想到和珞珞十年后再次见面，会是在一个两分钟红绿灯的路口，一个开着崭新的豪车，一个骑着老旧的飞鸽。
“哦，有机会一起吃饭吧！”
03
让它随风去，让它无痕迹。
番城的火车站像一堵到处露着风的围墙，里面站着珞珞，外面站着我。
“就送到这里吧！”珞珞说。
盛夏的天气终是那么闷热，珞珞满脸通红，脸上挂满汗珠。
“不用再往前送送吗？”
我笑着问珞珞。
“真的不用了，回去吧！”
珞珞也笑着说。
“那，我回去了！”
“嗯，再见！”
我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发现璐璐还在原地看着我。
我突然激动起来，又跑上前去对她说：
“那个，珞珞，我可以给你写信吗？或者等我挣到钱了，我买一个大哥大，每天给你打电话！”
“不用了，以后也不要再联系了。”
珞珞坚定地说，整个人都很平静。
“珞珞，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我哀求道。
“照顾好你自己。”
珞珞并没有看我。
“真的有必要这么绝吗？”
我感觉自己快要哭了。
“你不懂。”
珞珞低着头说。
“珞珞，我......”
“不要再说了！”
珞珞有些生气了，我能感觉到她在克制自己的怒火，“我说最后一次，希望我们好聚好散，再见吧！”
我抑制住眼里的泪水，看着珞珞转身，淹没在车站的人群里。
我呆在原地，在某个时候，我觉得天空好像下雨，又觉得这盛夏闷热的让我窒息，喘不过气来，脑子里是无数珞珞的碎片，拼凑出珞珞一张张忽明忽暗的脸，明媚的，忧伤的。
04
后来的日子里，每当我从梦中醒来，我还是会想起，在1994年的某个午后，亦或者是在无数的某个瞬间，珞珞转身的样子。
她似乎已经不存在于我的生命中，但我还是能够想起她的眼睛，在阳光下，水汪汪地看着我，问我：“好听吗？”
“好听！”我激动地对珞珞说，“什么歌？”
“浪人情歌”珞珞说，“你说男人得有多伤心才会唱的这样温柔又沧桑？”
珞珞问我的时候，眼神有些迷离。
“也许你离开我的时候”我开玩笑道。
“滚蛋！”珞珞严肃地看着我，“我希望你一辈子不要这样！”
我不知道人的一生究竟会遇到多少陌生人，但我至少遇到过珞珞，在我们最美的时光。
05
毕业前的三个月，珞珞和我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某天晚上，在路过学校边的酒吧街时，我和寝室的兄弟遇见了珞珞，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四十多岁的矮胖男人正搂着她准备上一辆桑塔纳。
珞珞看见我，立马挣开旁边的那个男人，哭着向我的方向跑来。
“滚！贱人！给老子滚！”
怒火变成了拳头，我冲了过去，然后，我和珞珞的一切都变了。
我因为打人被拘留了一个星期。
放出来的那天，珞珞没有来，是同寝室的哥们接的我，一同来的还有珞珞的一个室友。
在警察局门口，我知道了真相：
珞珞毕业后决定陪我留在番城，她知道我找的工作挣不了太多的钱，她决定在毕业前去酒吧驻唱一段时间，攒点钱将来补贴房租。
珞珞知道我反对她去酒吧驻唱，因为我一直觉得女孩子去那里会吃亏，所以她去酒吧驻唱并没有告诉我。
珞珞爱唱歌，去酒吧驻唱，并没有什么不妥，在那个一个月几十块钱工资的日子里，珞珞驻唱的收入挺高。
打架的那天晚上，珞珞只是把那个平时常来酒吧，经常在珞珞表演完以后给她小费的中年大叔送上车，仅此而已。
“珞珞是一个好女孩！”我对珞珞的室友说。
“对了，你这次打人的医药费是珞珞帮你垫付的。”珞珞的室友说完这句话走了。
就这样，我和珞珞分开了，期间我一直想去找她，但是碍于面子，还是忍住了。
拍毕业照的前一周，我在路上遇到了珞珞。
珞珞还是那样好看，只是我留不下她好看的样子。
午后的阶梯教室安静的很，璐璐坐在桌前，我站在窗边，没有人说话，我能听见窗外的鸟叫，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还是珞珞先开的口，“你告诉我，一个男人得多伤心才能唱出那样沧桑的歌？”
“我不知道。”
“之前不是说我离开你的时候吗？”
珞珞看着我，好像在试图得到一份满意的答案。
“我有试过，但是好像唱得一般。”
没想到珞珞会突然抛出这样的问题，我以为她想缓和有些尴尬的气氛，就和珞珞半开起玩笑来。
珞珞的眼睛突然忧伤了起来，她问我，
“知道为什么分开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璐璐哭了，眼睛里全是泪。
我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个玩笑开得是多么不是时候。
“那天晚上你骂我是贱人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我告诉你，男人永远不要在生气的时候随随便便骂一个女人贱！”
璐璐的眼睛红红的，看着我说：“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在酒吧驻唱的每一分钱都不是你想的那样，和我在一起那么长的时间，对我的了解，仅仅就是靠着你那双眼睛所看到的样子吗？你以为我会靠你毕业以后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养活我吗！”
珞珞趴在桌子上伤心的哭了起来，我看见她浑身都在颤抖。
我感到手足无措，仿佛自己像一只笨重的狗熊。
我想上前去给珞珞一个拥抱，珞珞躲开了。
我心里突然害怕了起来，在那一瞬间才深刻的意识到，珞珞可能真的要离开我了。
我嘴里不停地对珞珞说：“珞珞！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是我不好，还请你原谅我！”
“算了吧。”珞珞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串挂在眼角的泪花。
珞珞站起来说，“我要走了，再见。”
“珞珞！”
我大声喊住了她。
珞珞没有回头，“你还有什么事？”
我急忙说，“你走的那天让我去送你吧！”
珞珞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冷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都不会主动追上来拉住我吗？后天中午的火车，不见不散。”
06
多年来，我一直不屑明白年少轻狂为什么一定要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历所谓的痛苦，直到我遇见珞珞，直到珞珞真的要离开我了，我才突然感觉到那种疼痛，来自内心深处，却能直达我的全身。
曾经我以为我会一直是一个风一样的少年，在狂风里奔跑，在田野里奔跑，在未来的日子里会和珞珞一起奔跑，去天很蓝的地方，海很蓝的地方。
珞珞真的离开我了，在十年前的那个午后，在十年后的十字路口。
我竟然在十年后的相遇时刻，没有来得及问她现在过得幸福不幸福。
也许她很幸福吧！
十年，我从一个中二的热血青年变成了满脸胡茬的大叔，十年，珞珞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的生命里也再没有出现过别人。
未来的几个十年里，我还能再遇到珞珞吗？
我望着空荡荡的街道，蹬着那辆吱吱作响的飞鸽，和珞珞在那个十字路口告别，又重新驶进自己的生活。
只是我会在有时候，在某个夜里醒来，会感叹时间过得太快，会怀念1994年的那个午后，会想起那个长得丑帅丑帅的男人唱到：
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
让时间悄悄的飞逝
抹去我俩的回忆
对于你的名字从今不会再提起
不再让悲伤将我心占据
让它随风去让它无痕迹
所有快乐悲伤所有过去通通都抛去
心中想的念的盼的望的不会再是你
不愿再承受要把你忘记
我会擦去我不小心滴下的泪水
还会装做一切都无所谓
将你和我的爱情全部敲碎
再将它通通赶出我受伤的心扉
一个说起话来那么害羞温柔的男人，怎么会唱出如此沧桑的歌？
珞珞，我现在也能唱得这么沧桑了。
07
《浪人情歌》，1994年的某天，据说伍佰在开会时灵感突发，只用了十分钟的时间就把它写了出来。取名《浪人情歌》，大概的意思是“世界再大，不过是你我之间的事。只有情歌，才能让浪人四处为家。”
小时候听伍佰的歌，大多数都是跟着爸爸，跟着比我大的哥哥们后面唱，不知其曲所以，亦不知其词所云；到了十几岁的时候，正是青春叛逆期，听音乐多会倾向于和自己年龄相符的歌，会对父辈的情歌产生抵触的情绪，会认为那都是过时的老歌；到了奔三的年纪，我慢慢发现，自己对过去老歌的接受程度要远远大于现在的新歌，很多自己小时候并没有听过的老歌，即使现在当做“新歌”来听，也是觉得词曲俱佳，越听越觉得有味道。其实哪有什么老歌，老的都是我们自己罢了。
最近一直在听伍佰的歌，相对于传唱度较高的《挪威的森林》《突然的自我》，我独爱这首《浪人情歌》，原来摇滚乐可以不必重金属，原来摇滚乐可以如此的温柔。
每次音乐响起，我总会想到很多年前一个比我年长的邻居大哥哥，脑海里总是会想起大约在九几年的某个夏夜，我看见他坐在二楼的窗前，跟着录音机里的磁带大声唱着这首《浪人情歌》。
年少的我不理解他当时为何常常在晚上听这首歌，而且每次都唱的那么难听。但他唱的时候又是那么投入，那么动情。
好的音乐总是那么有穿透力，无论时间多么久远，它总能抵达我们的内心深处，让不同时代的人产生共鸣。它不需要演唱者多么独特的唱法，也不需要演唱者故意去炫技，只需要对着话筒，弹起吉他，那感觉就够了。
让它随风去让它无痕迹。
我看见那个年代，无数唱着这首歌的人老去，我看见自己和珞珞，也在慢慢老去。
我们都在老去，唯爱与摇滚年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