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宏安厂的门口。
“你说谁被抓起来了？”梁红梅抓住老方的方向盘，不让他走。
“路平，说三遍了，是路平！我得赶紧送厂长出去办事去，你别捣乱。”
“办什么事，是去救路平吗？”
“领导的事，我哪知道。”
“我也去！”梁红梅打开后排车门，就要上车。
“小梁！”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
梁红梅费劲地回头看了一眼，是厂长李明远。
“你捣什么乱？”李厂长背着手，骂着梁红梅，眼睛瞪着老方。
“厂长，路平真的被抓起来了吗？为什么？”梁红梅倚着车门，看着李明远。
“经济犯罪！我正要去解决这件事呢。刚过完年，就赶上这破事！”李明远皱紧了眉头。
“什么经济犯罪？”梁红梅觉得腿发软。
“私自投资建厂，妄图吞并国有财产，还煽动厂里的工人一起入股，这不是胡闹吗？”李明远气运丹田，掷地有声。
“那……路平手里有公文的啊，那怎么是胡闹呢？”
“你说了算吗？组织上说了才算。”
“不是说今年初就能把利润分给大家了吗？这事已经成功了啊！”梁红梅抓着车门不撒手。
李明远冷笑一声：“犯罪成功了！”
“那……会有什么后果？”梁红梅的声音颤抖着。
“接受法律制裁呗。”李明远看了老方一眼：“你是不是司机？能不能开车？想不想干了？”
老方一骨碌滚下车，下死劲拉开了梁红梅，又伸手关上了后车门，对李明远喊道：“厂长您先上车！”
李明远瞪了梁红梅一眼，绕到右侧上了副驾驶。
老方攥住梁红梅的胳膊，低声说：“我的姑奶奶，您别闹了，现在谁不是跟路平划清界限呢！”
说完，甩开梁红梅，就蹿上了车。吉普车“突突”了两声，就开远了。
02
刘润琴的家里，春节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热闹。中午刚吃完饭，会计张姐、业务员刘明和他老婆，还有几个平时跟刘润琴关系好的同事，都聚在了一起。他们都属于同一个临时“组织”：非法投资帽带厂的员工。
“怎么就咱们几个？你们业务部不是好多人都交钱了吗？“张姐环顾四周，问刘明。
“他们那几个钱，都说不要了，不愿意掺乎了。“刘明叹了一口气。
“咱们明天就去市农工商，告状去。张姐，您是会计，没点内部消息？”刘明的老婆是厂里的工人，嗓门很大。
“你小点声，孩子睡了。”张姐捅了她一下，“我压根都在领导面前不得烟儿抽，真有内部消息我还能犯这个傻？”
刘润琴说：“没事，孩子睡觉很实。”话锋一转：“农工商，咱们几个肯定得去。可是这事可大可小，还得看厂里怎么说了。”
门“噗”地从外面被推开了，露出了梁红梅蜡黄的脸。
“红梅！”刘润琴把她从门口搀进来，“你还瞎跑什么！”
“路平出不来了。”梁红梅全身的力气，仿佛都用在了这六个字上，说完，她就瘫软在刘润琴的床上。
“怎么回事？”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一股脑围在梁红梅身边，“那钱呢？厂子呢？”
梁红梅缓了一口气，才跟大家讲清楚。
路平在春节假期过完的第一天，就被警察带走了，罪名是经济犯罪，至今都关在看守所。
梁红梅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李明远什么都不肯说，每天坐着吉普车到处跑，不知道在忙什么。厂里其他的领导都不肯开口，更别提帮忙了。
最后梁红梅辗转找到自己当警察的朋友，才打听出来一点消息。这个经济罪的帽子，路平是脱不掉了。
“这明摆着就是整他啊！”警察朋友说，“这还看不出来吗？当时办厂的时候，上级和厂里都同意，现在翻脸不认，屎盆子全扣在这个姓路的身上，这就是早有预谋！判刑是肯定的了。”
梁红梅差点晕在警察面前。
“那……我们的钱怎么办？”刘明问。
“不知道。”梁红梅闭着眼，“得找李明远。”
“李明远能把钱还给咱们吗？”
“咱们可是不明真相的群众，那钱是我一分一分攒的，应该还给我啊！”一屋子人讨论开了。
“这个事，”梁红梅睁开了眼睛，“李明远脱不了干系！栽赃陷害的就是他！”
所有人都同时闭了嘴，看着梁红梅。
03
太阳把半个脸藏在远处的山峰里，厂区里的广播响了起来。跟往常一样，带着颤音和噼啪电流声的喇叭里播放的还是那几首歌曲，都是广播员个人爱好的体现。
刘润琴屋里的同事走了个精光，只剩下梁红梅躺在床上。
“你打算怎么办？”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对方。
“把路平弄出来，跟他结婚。”梁红梅的手把刘润琴的床单抓得起了皱。
“孩子呢？”刘润琴看着梁红梅的脸。梁红梅不算是漂亮姑娘，但大眼睛高鼻梁大嘴巴放在一个鼓溜溜的脸蛋上，还是挺吸引人的。
梁红梅仿佛从肚子里运了运气：“生。”
“想好了吗？”
“嗯。他出来了，我就嫁给他。他吃一辈子牢饭，我就带着孩子等他。”
“跟我一样，做寡妇吗？”说到最后几个字，刘润琴的声音有点颤抖。
梁红梅转头看向刘润琴：“刘儿……”，然后无声地哭了。
04
路平被判了七年。
刘润琴的女儿半岁的时候，梁红梅生下了一个黑胖小子。
“叫什么？”刘润琴抱着黑胖小子，问梁红梅。
“路平说叫路通。”梁红梅躺在床上，脸上有一丝苦笑。
“他怎么样了？”刘润琴看着黑胖小子，问梁红梅。
“老喊肚子疼，还说对不起大伙，特别对不起你，利润没能给你们。你的抚恤费他也没能在任的时候给你批了。”
刘润琴摇摇头：“跟他没关系。”
“你还等他吗？”她问梁红梅。
梁红梅点点头：“他可是轻松了，一出来就有个半大小子喊爸爸。”说完自己咧着嘴笑了。
“他老婆呢？”
“已经同意离婚了。现在路平可不是香饽饽了，除了我，没人要他。”梁红梅的嘴角咧得更大了。
“你也别要他了，”刘润琴笑着说，“咱俩结婚吧，你看咱们儿女双全的。”
“神经病！”梁红梅笑出了声。
可路平没能在七年后看到半大小子叫自己爸爸。路通出生还不到一年，路平因肝癌，死在了保外就医的医院里，身边除了梁红梅、路通，就是刘润琴了。刘润琴看着这个原本壮实的汉子，身体瘦成了骨头架子，躺在那里好像整个人都缩小了，像个孩子。
“现在我跟你一样了。”梁红梅靠在刘润琴身上，轻轻地说。
刘润琴搂着两个孩子，顾不上擦眼泪。
05
让路平身陷囹圄又送了命的帽带分厂，终于在停产几年之后，迎来了一位新的掌舵人——管肃。
管肃接受这个任命的时候已经五十五岁了，人们都说，这个年龄要么往上升一级，要么原地不动等待退休。任市农工商四把手的管肃被调去兼任一个安全帽厂的厂长，一定是得罪人了。
管肃没有听过这种闲言碎语，即使听到了，他也不往心里去。对来宏安厂任职，他心里有别人看不出来也无法理解的期待与兴奋。
宏安厂是市农工商下出名的难管企业。之前劳保产品供不应求的时候，宏安的厂长见了农工商的领导都扬着头说话，要个贷款都不带打磕巴的。后来私营的企业发展越来越好，竞争日益激烈，宏安的利润明显减少，要养着几百名员工，厂领导班子都觉得吃力得很。管肃之前并未分管过宏安厂，但对这个厂子的情况也比较了解。前几年有个工作能力很突出的副厂长，管肃记得很清楚，叫作路平。
当时路平来农工商汇报工作，管肃就注意到他了。汇报内容言简意赅，提出的解决方案切合实际，能看出是个推进改革和搞管理的人才。特别是他提出要在宏安厂下面再搞一个帽带厂，形成帽壳和帽带的流水线，更让管肃称赞。在审批的条子上，管肃也是签了字的。可惜后来这件事搞得……路平莫名其妙进了监狱，帽带厂也青黄不接。路平死后，宏安厂提出帽带厂破产，准备清算资产之后就彻底关闭。
管肃记得，出事之前的路平总是代替他们厂的李厂长来汇报工作，以至于有一次农工商的一位领导直接在会上点名李明远，说怎么一把手半年都不来上级单位。
直到农工商换了大领导，李明远才开始出现在各种会议上。管肃在办公室碰见他好几次，有一次看见大领导的秘书把李明远送上了门口停着的吉普车。
想到这，管肃坐在宏安厂长的办公室里，拨了一个电话，叫来了副厂长王辉。
连载小说 目录
不思华年 第一章 瞎子的预言
不思华年 第二章 借个儿子救命
不思华年 第三章 孩子像我
不思华年 第四章 孩子是我的
不思华年 第五章 两个B在一起是2B
不思华年 第六章 跟你一样
不思华年 第七章 天下太平个屁
不思华年 第八章 衣服上有个洞
不思华年 第九章 红绒绳
不思华年 第十章 江荣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