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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温暖的夜
傍晚，灰蒙蒙的天空压在山头上，乌云破棉絮似的铺开，天色逐渐暗下来。
西北风冲过街道，撕扯着商店的皮棉帘，把门板晃得山响；看见别人没来得及收的小玩具，呼呼吹得顺街跑；在镇上闹够了又魔兽般怒吼着跃向山脊。
雪落下来。
大红匆匆忙忙收起没有卖掉的两张兔皮和几个鸡毛毽子，绕到商店买下周的生活用品和熟兽皮用的东西。盐、洗衣粉、纯碱、明矾、芒硝、香皂……这些都是山上没有的稀缺货。
今天是周末，店家的生意非常好。大红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挑选、过称，付钱，然后把兔皮和买来的东西装进大袋子里，用力抡到肩上，走出小镇的街道。
远处，带子似的盘山小路上，白乎乎一片，给上山的大红增加许多不便。冷风刀子似的割着她的脸。
“这天气，弄不好一会儿该结冰了，我必须在山路结冰之前赶回家。”大红穿过一片原野，认准路边的那棵大栎树，拉住干枯的灌木丛拐上山坡。
山路七绕八拐，下一趟山要走几个小时，周末想做买卖就必须早早起床。大红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就想出直上直下这样一个办法。
山中本没有路，走过几次，路就出来了。
大红把山坡上有特点的树或石头做为参照物，默默记在心里，方便下次辨出自己开创出来的小路，比如路旁的那棵大栎树。
黑熊岭处在半山腰的一个平台上，三面靠山，这里的风相对温柔一些，家家户户的瓦棱上，像盖着一层兔毛被。
大红爬上最后一截山路，心里不再那么着急。额头的汗，变成碎冰碴，粘在头发上，晃来晃去，她把碎头发挂在耳朵后面，扛着东西走进村子。
推开房门，“楠楠，妈妈回来了。”屋里没有人，屋外没人应。
大红看见她给山楠盛的早餐一口没动，还在桌子上，饭上结着一层冰。她的心立刻揪起来，扔掉肩上的东西，跑出房门，到处找孩子。
山楠不是一个贪玩的孩子，他也不喜欢和村里的那几个大孩子上山打猎。下这么大的雪，他会去哪里呢？
柴房，一定是柴房，自从他爸爸失踪后，他几乎天天呆在柴房里。
雪越下越大，像是谁不小心打翻盛鹅毛的篮子一样，倾天而下。大红迎着风雪跑到村口，拐向山坡上的柴房，身上的汗在风雪里一点点消褪。
“楠楠，你怎么又睡柴房了？”大红火急火燎地打开柴房的门，看见山楠蜷在草垛上睡得正香，身上盖着一层细草，翘翘的小鼻子冻得通红，大红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楠楠，你是怪妈妈冷落你了吗？妈妈承认，我是一门心思钻进钱眼里，每天都想多赚点。”说到这里，大红觉得生活的艰辛把她的时间都压榨光了，使她没有好好和孩子相处，以至于欠孩子很多。委屈和劳累闪过心头，她再也管不住决堤的情绪，呜呜哭出声来。
“妈妈，你怎么啦？”山楠睁开眼晴，不解地看着大红，掀开身上的草坐起来。
“你一天都没吃饭吗？冷不冷？饿不饿？都怪妈妈不好，妈妈明天不做买卖，在家陪你行不行？”大红抱住山楠，泪水把两张脸粘得更亲密无间，一双皲裂的大手紧紧地攥住一双冰凉的小手。
“妈妈，我在山上采野果吃鱼肉，一点都不饿。哦，我还有有一双蓝手套，非常漂亮，你戴上试试。”山楠挣开大红的搂抱，从大大的翻毛口袋里掏出一双蓝皮手套给妈妈看。
“颜色式样都好看，镇上从来没有这么好的货，你在哪里弄来的？”大红翻来翻去，皮是好皮草，颜色也好看。镇上的人只会染黑色和暗红色，这蓝色兽皮是用什么染出来的？大红心里很疑惑。
“婆婆给我做的。”山楠抱开腿上的草，坐在草垛边，晃着腿自豪地说。
“这是谁给你的？也是婆婆吗？婆婆是谁？”山楠的腿边放着一匾野果和山菜，红红绿绿都很新鲜。大红从草里拿出来，侧着脸问山楠。
“婆婆就是山上的婆婆啦，这些都是她送给我的。”山楠拎起一串山葡萄，摘一颗放进大红嘴里。
“山上的婆婆？山顶的积雪一年四季都化不完，我怎么从来没听说山上有人？你做梦的，对不对？”大红摸摸儿子的额头，体温很正常，一点都不烧，排除说胡话的可能性。
“妈妈，我睡觉没做梦。”山楠仰起小脸，看着妈妈的脸。
大红摸着下巴不看他，眼光直直地掠过头顶看向墙壁，山楠知道，每次妈妈心里有谜团时，就爱这样。
山上是动物的天堂，虎狼虫蛇，什么都有，怎么会有一个老人住在山上呢？没听说谁家老人离开家呀？
山顶冰雪如盖，山下大雪纷飞，这么新鲜的东西是从哪里采的？
这个婆婆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对儿子这么好？大红心里窜出一个个鬼狐精怪的传说，后背嗖嗖直冒冷气。
“楠楠乖，咱们以后在家玩，妈陪你看电视、讲故事。”大红抱起山楠往外走，山楠舍不得丢掉那么多好东西，两只小手抱住大竹匾撑在妈妈怀里。
“妈妈，你明天真的不去买兽皮了？”
“不去了，在家照顾你。”
“妈妈，我长大了，会照顾自己。你去忙吧。”山楠知道妈妈讨厌满屋子油腻腻的烟火味，她在家里忙个不停就是想早点攒够钱，盖二间新房子。
山楠还知道，失去一次买卖机会，妈妈又该踢猎狗了。如果妈妈早一点盖好新木屋，把婆婆接来住该多好呀，我们是一家人，我不会忘。
“风雪大，咱们先回家。”大红解开兔皮大袄，裹住山楠，又腾出一只手，解下围巾缠住儿子的脖子和头。
“妈妈，你也很冷，怎么办？”山楠一手搂着竹匾，在大红手臂上支着，一手拉开围巾，小脸紧靠在大红脸旁，一条围巾裹住两个人。
儿子懂得心疼她，这让大红感动得鼻子一酸，泪水涌上眼眶。外面有风，吹一吹，泪珠该回去了吧？大红抱紧儿子，跨出柴门。
风小了，雪花飘飘洒洒，落在红松上、干树枝上、房顶上……
